第93章
作者:
平流雾 更新:2025-09-06 10:08 字数:3721
他神色恍惚地道歉:“对不起,我方才说错话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我不好,娘子别生气好不好?……把这番话收回去,收回去……”
又慌乱无措地把林雾知按在胸膛,下巴轻轻磨蹭她的额角。
柔滑的锦衣染着夜的凉,林雾知流着灼烫泪珠的脸也随之发凉。
“话既已说出口,覆水难收。你若是怨我变心,那便怨吧。”
事到如今,她竟不怕了,心境平和而坚定,一字一顿地道:
“我就是爱裴湛。”
崔潜脸色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最终所有表情坍塌,只剩下一种被抽空的茫然与痛苦。
下一刻,他不顾林雾知的挣扎,掐住她的纤腰,把她狠狠按压在树干上,含吻住她的唇舌,恶劣道:
“你本就是我的妻!与我八字相生相和、互助互旺的人,也是我!”
终于,被林雾知咬破唇瓣时,崔潜缓缓退出来,抵住她的额头。
“与裴湛和离!”分明是威胁,却因颤抖的语气暴露脆弱。
“你休想!”
林雾知的唇瓣染着他的鲜血,心中怒火与坚定也不输他半分。
恰在这时,远处有火光由远及近,林雾知心中一喜,正要招手大喊,就被崔潜用染着迷药的帕子捂住了唇鼻。
昏迷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崔潜嘶哑的轻轻叹息:
“我原本不想带你去战场……”
…
…
八月中旬,朝廷下诏,命令起义军活动区域的节度使出兵平叛。
淮南节度使率先响应,钟武军节度使和平鲁军节度使也随之派兵作战。三路大军联合,将起义军死死限制在关东淮南河南地区,进行合围歼灭。
然而各路节度使皆心怀鬼胎,养寇自重,并不愿意过多消耗自家战力,甚至在围剿过程中故意放走起义军,让其与对方节度使的兵马厮杀。
一来二去,各路节度使的兵马之间矛盾激烈,而起义军却愈发壮大。
乞巧节后,朝廷不得已再次下诏,愿授予起义军首领郑仙为左珅策中尉兼监察御史一职,试图招安。
据传,郑仙似有意动,但在其军师的劝告之下,驱逐使者,拒不归降。
朝廷的珅策军也终于在此刻出发,不过几日悄然抵达关东战场。
…
…
入秋之后,天气依旧炎热,由此可见关东等地大旱成灾,实非偶然。
天边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左珅策军的一处营地,官兵们刚刚突袭归来。
此时,一位身着青衫常服的男子,手里拎着一个木桶,缓步穿梭其中。
他五官寡淡,初看并无惊艳之处,但胜在皮肤白皙光洁,宛若良玉,加之身量欣长,谈吐文雅幽默,举止闲适自有一股书卷气,因而风仪超然,令人过目难忘,只叹不愧是世家好儿郎。
骑马的校尉一把扯下头盔,露出一张被烟尘和血污覆盖的脸,远远地看到他便笑着喊道:“卢都判,你怎么又是自己打水?让下人去干就是了!”
副校尉胳膊受了伤,气喘吁吁地被四个人抬过来,顺口夸了句:“叙白兄虽然是世家子弟,但身上却不见半点骄矜傲慢,是真性情,好男儿!”
这位青衫男子便是卢叙白了。
他浅色的唇轻轻牵起,似是不太习惯这等夸赞:“我不通武艺,战场上帮不上忙,如何敢劳累诸位奋勇杀敌的将士们为我做这些琐碎事?而且我在家也常做这些事,早已习惯了……”
他微微俯身示意,随即脚步飞快,好似身后有人追赶一般。
身后的校尉哈哈大笑:“卢都判哪里都好,就是太酸儒太客气了!和咱们这群混不吝的泥腿子待了那么久,也没能消掉他身上那几分酸气。”
副校尉也跟着笑:“叙白兄从头皮白到脚后跟,若不是长得比我高,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女的了!”
霎时间,周围一群浑身还残留着厮杀时的戾气与对死亡的恐惧的官兵,都哈哈大笑,逐渐放松下来。
卢叙白一声不吭,闷着头往前走,将这些善意的笑声抛之脑后。
只是路过某处营帐时,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见无人关注,方才悄悄绕道,靠近营帐一侧聆听。
帐内传来女子无奈的抱怨:
“你别动手动脚的……都受伤了能不能规矩一些?”
“想亲娘子。”
男子的语气含糊而暧昧。
“……我是你嫂嫂!”
女子似是无言以对,又隐隐碰倒了什么瓷器,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你别摸我的腰……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我也不给你包扎了,管你会不会流血死掉,我立马回去找……”
“不许找裴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暗中联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不想逼你太狠……你不要得寸进尺!”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营帐外的卢叙白轻轻蹙起浅眉,有那么一瞬想冲进去。
然而女子不甘示弱:
“到底是谁逼人太甚,得寸进尺?夫君尚且害怕我拖家带口离开洛京会遭到危险,你倒好,把我带到最危险的地方……我且没有骂你无耻呢!”
顿时一阵迅疾的咳嗽声响起,男人似乎伤得很重,连呼吸都带着可怖的呼哧响声,他没再说话。
女子也没再说话。
帐内陷入一片凄然死寂。
卢叙白缓缓直起身,面上浮起几分担忧之色,但他知道自己在此窥听极其不安全,只得暂时提桶离开。
一路上,他神思不属,眼神游离,接二连三地撞到了人,又连连道歉。
终于抵达河边,他蹲下身,将木桶甩到河里,勾起一桶清水。
正要将桶捞上来时,河水里突然倒映出一张异族男子的深邃面容。
卢叙白惊惶想要跳入水中。
男人的匕首却悄然搭在他的脖颈。
他便半分也不敢动了。
寻安的声音饱含杀气:“接下来,我问你什么话,你就照实说,若是有一句谎言,我直接杀了你!”
卢叙白连连点头:“这位好汉,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必定配合!”
寻安冷冷笑一声:“你们拆冲都尉崔潜的营帐在何处?还有,他身边可曾跟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
卢叙白缓缓蹙紧淡眉。
分不清此人是敌军奸细,还是崔潜什么仇家,他不敢实话实话。
额角流冷汗之际,他回道:“我只是一个管账先生,什么都不知道。”
寻安却呵一声大笑起来,俯下身,阴冷如毒蛇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
“既然如此,那你方才又为何要躲在崔潜的营帐外……偷听?”
卢叙白瞬时瞳孔微缩。
心脏也随之激烈跳动起来。
然无言片刻后,他倏地冷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惊惶都是他伪装的假象。
“阁下是林雾知什么人?”
他干脆撩起衣摆,端坐在河岸边,洁净的青衫染上潮湿的污泥,仰着脖颈望着寻安,神色平淡若古井无波。
寻安生出几分兴趣,刀锋又往他脖颈送了送,即将破开他的皮肤。
“你怎么知道林雾知?又是如何发现我和林雾知有关系?”
卢叙白轻轻笑了笑,丝毫不惧匕首的锋利无情,继续仰着脖颈回眸。
“不若阁下也猜一猜,我又是林雾知的什么人呢?”
寻安沉默地盯着卢叙白。
他从不曾在林雾知身边见过此人,方才见此人鬼鬼祟祟躲在营帐一侧,心中生出疑虑,这才尾随至此。
卢叙白轻叹一声,理了理衣袖,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地行礼:
“在下卢叙白,乃范阳卢氏的旁系子弟,曾任象城县的九品县尉一职,与林姑娘的表兄李文进交好,一个偶然的契机下遇到林姑娘,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便想娶她为妻。”
寻安微微一顿,已然放松了几分,试探问道:“你和李,李文进交好?”
卢叙白点了点头。
而后淡然一笑:“但很可惜,在下比不得崔三公子,没能迎娶林姑娘,后来发生一些事,听闻林姑娘又嫁给了裴大公子,我还送去了新婚贺礼。”
寻安缓缓收了匕首:“继续说。”
卢叙白却垂下眼睫,待他将匕首收入怀中,方才继续解释道:
“明明战事胶着,朝廷却对前线的战况知之甚少,我心中焦急难安,便特意赶到此地想要一睹真相,不料竟发现林姑娘待在崔三公子的身边……
“阁下可否告知,这是为何?”
寻安神情木然,冷声道:“这其中的因果,你这个外人就不必知道了。”
说罢,捉住卢叙白的衣领,独属于异族的青蓝色瞳孔闪着危险的光。
“还有,我不管你和谁关系交好!你若是敢把林雾知和崔裴二兄弟的关系传出去……我必取你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