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今天，都会有人来，秦正勇也已经习惯了。
  在狱警的带领下，秦正勇坐到了秦辉对面，深陷的眼眶中，那双昏黄浑浊的眼珠一片死灰。
  去年还能勉强看清人的面貌，今年却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什么也看不清了。
  “你是谁？我看不见你。”如同他的人一样，声音也透着苍老的低颤。
  秦辉安静地看着对面即便老了也和自己五官轮廓相似的男人，胸腔里涌起了无边的恨意。
  他竭尽全力的压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寒声道：“你认识秦辉吗？”
  秦正勇身体猛然一抖，激烈的否认：“不认识！”
  秦辉露出了一丝苦涩至极地笑来，从头到尾，这个所谓的父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黄霞呢？你还记得吗？”
  秦正勇越发紧张了：“你到底是谁？你向我问他们干什么？”
  秦辉盯着对面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总觉得对方似乎很戒备，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的。”
  秦正勇身体颤了颤，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语气苍凉而虚弱。
  “每一年的今天都会有人来找我，我知道我害了王瑶一家，你要泄愤，要骂人，你就开始吧，我听着就是。”
  王瑶两个字，如同一把尖刀，剜进了心里。
  秦辉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了下去，面色一片煞白。
  雕刻般的侧脸线条坚毅而痛苦，隐忍的表情在刹那间崩塌，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果然是他！
  严重的白内障让秦正勇根本看不清秦辉的模样，却依旧隐约能看清他那张脸上痛苦的轮廓。
  秦辉猛的一拳砸在了钢制的桌面上，手骨迸裂出鲜血来，骨裂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异常恐怖。
  “你冷静点！”狱警严厉的发出了警告声。
  秦辉什么也不顾了，双眸被汹涌地怒意笼罩。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那些被你害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阴影，那个你从不知道的儿子，那个你根本不记得的女人，因为你，又承受了多少痛苦！多少折磨，你个杀人犯！王八蛋！人渣！”
  狱警一把按住了秦辉的肩膀，勒令他坐下。
  秦正勇惊恐道：“我是杀人犯，我是该死，可我没有儿子，你不要胡说，我没结过婚，哪里来的儿子？”
  秦辉紧紧地捏着拳头，他站起身，咬牙切齿：“没错，你也不配有儿子！你去死吧！”
  说完，秦辉转身走出了探监室。
  秦正勇想要追出去，却被狱警死死按住。
  他痛苦的发出了悲鸣：“我没有儿子！我真的没有儿子！你不要伤害他。”
  剧烈的情绪波动如海潮般涌了上来，秦辉颓丧地蹲在了地上。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简毅依旧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一名狱警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不好，要不要看医生？”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你不能坐这里啊，这人来人往的，要不去那边椅子上坐着吧。”
  “不用了。”秦辉扶着身边的座椅站了起来。
  在他所剩不多的儿时的记忆里，他一次次在晚上看到黄霞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以泪洗面，那是她对秦正勇无尽的思念。
  秦辉突然间觉得很悲凉，他妈到死都不知道秦正勇根本就不记得她，到死都在盼着他回来。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让她如此放不下，哪怕是临死之前，还对自己说不要怪他，不是他的错。
  对于秦正勇他从未关心过，任何犯罪总有动机，他真的很想知道，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辉哑声道：“警官，我能看看秦正勇的案卷吗？”
  第36章
  “不能，除了辩方律师，你无权查看。”
  “那你可以告诉我，秦正勇为什么要杀王瑶吗？”
  警官诧异道：“你是他儿子，你都不知道？”
  秦辉疲倦地摇了摇头。
  警官叹了一口气：“他是王瑶的司机，找高利贷借了一笔钱还不上，就和其他两个绑架了王瑶，想要找他拿钱花。
  他们的粗暴行为吓坏了她，而王瑶的尖叫声也刺激到了他们，被其中一个在紧张之下给掐死了。
  秦正勇当时吓坏了，就跑了，后来他跑来自首，供出了另外两个的藏身地。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王瑶被分尸了，所以他才被判了无期徒刑。
  这些年，他在监狱表现的很好，帮助了很多人，也立了很多功，获得了减刑的机会，其实我觉得他本性不坏的，一切都是冲动的结果。”
  秦辉只觉得心中一片苦涩，他的冲动害了两家人，那些伤害，又怎么会是改过之后就能抹平的？
  这一刻，秦辉的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儿了。
  对于感情，他向来随缘，合则聚，不合则分，不去刻意强求，也不去委屈挽留。
  对于每段感情，他都是付出了真心，所以即便分手了，他也问心无愧。
  然而对于简毅，他是亲眼看到了他的痛苦，感受到了他的哀恸，他没办法真正做到无愧于心。
  一直在外面等待着的唐灿见秦辉出来，立刻走了过去，看到他这张脸，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秦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却艰涩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沾上秦正勇三个字，秦辉到哪里都会被贴上固有的标签，就更别提简毅这个受害人了。
  秦辉心里也是一阵阵的难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原来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些简毅身上想不通的、曾经觉得怪异的行为，在这一刻通通都有了答案。
  之所以每次在床上，都会是固定的姿势，还不让自己回头看他，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他在后备箱里，他看见了秦正勇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
  难怪他不愿意委屈身下，难怪他不愿意面对自己，或许每一次的性，对于他而言都是发泄。
  “秦辉，你的手骨折了。”
  唐灿看着秦辉手背上明显凸起的骨头，连忙握住了：“跟我去医院，不管怎么样，先把手治好。”
  秦辉不愿再多想了，跟着唐灿去了医院。
  手经过拍片后，证实了是骨折，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医生也没要求住院，打上石膏，两人就回去了。
  唐灿这次没去睡觉，和秦辉一直无话找话地聊天。
  秦辉的情绪似乎很平静，思维也很清晰，看上去和以前完全没有半点不同，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唐灿依旧还是能从他眼里看到了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难受和无奈。
  他沉闷地叹了一口气：“秦辉，你要有什么，就说出来，别强撑着，憋心里闷着，我真的很担心。”
  秦辉唇角微勾，那笑容弥漫在脸上，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可眼底却是暗沉的，给人一种悲伤、灰败的感觉。
  要说完全不难受，那是假的，秦辉满心满念的都是这个人，却是这样一个结局，谁也接受不了。
  可他也没办法怪简毅，比起伤心难过，这种不可抗力的原因，让他更多的只是觉得无奈和遗憾。
  “我没事。”
  唐灿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了，他看的出来，秦辉虽然不承认秦正勇，可他毕竟是他妈深爱的男人。
  简毅的痛苦是他家里的人造成的，他本来就喜欢简毅，知道了这个事实，秦辉恐怕对简毅会更加愧疚了。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秦辉僵硬的保持着笑容：“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雁善亭
  唐灿嘴巴动了动，没说话，在他看来，这种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分手是注定的。
  唐灿觉得还真够操蛋的，这么大个世界，这么多的人，偏偏就他俩遇到了。
  要说简易对秦辉，从他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没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掺杂了仇恨的感情，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唐灿想想都觉得纠结头疼，这样的感情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折磨的两个人都不好过，还不如就此一刀两断算了，大家都图个轻松。
  “秦辉，我觉得，你们还是好聚好散的好，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之间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秦辉一夜没合眼，脚下的烟头堆得差点没过脚面。
  感情走到了死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不论如何，他总还是要见他一面，总要把这些话说清楚。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你遇见了这辈子最特别的人，却又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他们之间隔着王瑶的一条命、简涛的一条腿，还有简毅12年的折磨与痛苦，这是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