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
蓝鲸不流泪 更新:2025-09-08 08:15 字数:3362
“怎么——”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绍专家给你。”施也说。
郎月慈在一瞬间慌张起来,他下意识地后撤一步,说:“什么专家?”
施也:“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也早就看懂了你求救的眼神。你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让我分析你,就算我不是学心理学的,也能听得出来你的意思。我没给你响应,是因为我不愿意揭人伤疤。我不知道你的诱因是什么,唐突戳破你的伪装,或许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我不敢轻举妄动。”
“那你现在怎么又说了?”郎月慈的声音已经发涩。
施也道:“我是想过回去之后找个机会发消息跟你说,但文字容易造成误读,语音你又不一定听,转文字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任何通过工具的沟通都不如当面来得直接。你的情绪问题不能再拖了,分析案情的时候你会被触发产生躯体反应,这已经影响到了工作,我想你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你或许都没办法维持正常的社会活动了。人的情绪和精神就像皮筋一样,虽然可以自我调节,但并不是无限的,绷到极限再不放松,皮筋会断,人也会崩溃。”
郎月慈闭了眼,蓦地转过身去,用手撑住车框,紧接着,又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帮帮我”这简单的三个字在郎月慈心头压了太久,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个字已经变成了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距离施也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郎月慈知道他应该抓住机会,也明白此时是多好的一个时机,可哪怕施也刚刚给了他台阶,这三个字还是哽在喉咙处,怎么都说不出来。
施也离开又折返,一股脑地戳破了郎月慈的伪装,直接把他心头这块巨石给挪开了。
被长久挤压的情绪倏然得到释放,被竭力隐瞒的事实被剖开摆在明面上。郎月慈就像被埋在废墟中的伤者,已经适应了长久的压抑,甚至已经与挤压共存。如今骤然减压,复杂的情绪兜头袭来,如毒素再灌注般涌向全身每一处毛细血管。
他感觉自己既痛苦又轻松,既稳定又漂浮。这感觉太复杂,以至于他根本无力抵抗,更无法做出任何掩饰。
施也向前蹭了一小步,抬起手轻轻拍抚在郎月慈的后背上:“抱歉,还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郎月慈缓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哑着嗓子回答说:“没有勾起伤心事,我只是……如释重负,却又找不到方法让自己的心落地。”
“还是我太唐突了。”施也收回手,重新放回口袋里。
“没有,是我该谢谢你。”
“听完我接下里的话,你再决定要不要谢我吧。”施也看向郎月慈,坦白道,“现在犯罪学学院的院长是洪刚,是你以前的老师。我来之前,他找我聊过,除了案子以外,他还拜托我观察你。还有岑教授,后来她也跟我说过,想让我看看你的情况。我一直没跟你说,是怕你有压力,也怕你会在我面前演,伪装成岁月静好的样子,我想这个技能你应该很拿手吧?”
郎月慈无奈一笑:“对别人或许能演,但对你,我演了你也能看得出来。”
看着郎月慈那劫后余生般的表情,施也近乎本能地咽了下口水,仿佛只有这样的生理动作才能平复情绪。他不知道这情绪的来源,更没意识到此时自己的心已经被牵住了。
安静片刻,施也说:“现在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要回去了,我得复命。案子的事情再复杂也总能梳理清楚,也能汇报明白。但你的事情……我还是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想让我怎么跟那些关心你的人说?”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好,我明白了。”施也点头。
“谢谢。即便你是带着目的来靠近我的,我也还是要谢谢你。”郎月慈搓了搓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浊气,接着说道,“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这样就足够了。”施也给了郎月慈一个安慰的微笑,“寻求帮助并不可耻,更不懦弱。事实正相反,那是勇敢的表现。无论你是找我,还是找别的专家,又或者你选择自己调整,这都没关系。你已经有了寻求帮助的迹象,也已经对我表达出来了,这已经非常勇敢了。这是最艰难的一步,你已经迈出来了。”
郎月慈平复了心情,再次向施也道谢。
施也摇头,说:“你该谢的是你自己。明天周日,你在家休息吧,不用来送我。明早我要去趟省厅,然后直接回去,省厅会有人来接我。”
“好。那……”郎月慈伸出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施也握住郎月慈的手,给了他同样的答复。
第31章
案子结束后,施也回到北京,生活作息也恢复正常。
杜君衡的案子虽然与当年的万字案并非同一件,但毕竟是有了相关性,也因此,万字案的优先性又高了不少,没用施也找理由打报告,万字案的的全部卷宗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案头。十七个案子,上千页纸的资料,这是一个极大的工程。
除此之外,他还利用休息时间反复研究杜君衡的审讯视频和自己的测谎过程,以此来反思并总结经验。
另一边,在施也走后,郎月慈与陈奥奇一起又对杜君衡进行了几次审讯,把所有细节证据都坐实,也算是难得地忙碌了一阵。
清明假期时郎月慈要执勤,于是跟母亲商量,决定错峰出行,在清明之后的那个周末给父亲扫墓。
郎月慈的父亲郎恒也是一名缉毒警,死后追授烈士,葬在了本地的烈士陵园。每年局里组织给烈士扫墓,郎月慈都会参加,但集体活动与个人活动不冲突,每年清明和父亲的忌日,他都会陪母亲来到陵园。
当年郎恒在追击毒贩时被杀红了眼的毒贩连捅八刀,在昏迷状态时,他仍然死死抱住嫌疑人的腿,这也给后来赶来支持的战友提供了最大的方便。他们赶来时,嫌疑人仍然没能挣脱,很快就被制服。
赶来救郎恒的同事拼命呼喊拉拽,五六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的手掰开,一直到救护车把他拉去医院,他的上半身仍然保持着抱紧死锁的姿势。
以这样姿势被送上手术台,医生已经拼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把郎恒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医生护士以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先后努力,最终让郎恒在追悼会上以相对体面的方式与亲朋告别。
那一年,郎月慈10岁。那是能完全明白什么是生与死的年纪,却也是没有足够能力来面对生死的年纪。
母亲的痛苦,祖父母的悲恸,父亲同事们的惋惜和怜悯,以及弥漫在告别厅里的决绝和仇恨,都给年幼的郎月慈带去不小的冲击。
在年幼的郎月慈心中,父亲虽然很少回家,但只要回家就总是和蔼的。父亲口中的“抓坏人”是很轻描淡写的,平静得就像母亲口中“教学生”一样。但告别厅里那掺杂着恨意的悲伤和被规矩束缚住的隐忍让年幼的郎月慈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警察的情感是这样的复杂。
后来,当郎月慈也直面生死,拿到那份有期徒刑十五年的判决书时,他才终于感同身受,那样的恨意,是极难消解的。
十九名队友牺牲,主犯判了死缓,从犯判了无期,而炮制了爆炸案的歹徒,却只判了十五年。都说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可怎么平等?如何对等?!
手里的枪不能用来伸张正义,只能空膛对天,鸣枪致敬,发出送别战友的悲鸣。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痛?
“小慈,你要去看看你的战友吗?”梅茹的声音把郎月慈从情绪之中拽出。他轻轻摇头,说:“前几天跟着同事们一起来看过了,今天就不去了。”
“哦,这样啊。”梅茹轻声道,“那咱们就回去吧,你身体不好,这陵园里阴气重,别久留。”
“您知道我不信这个。而且这可是烈士陵园,不用怕的。”郎月慈从母亲手里接过扫墓的工具,给母亲让了路,“走吧。”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回停车场。郎月慈把工具放到后备箱,稍做整理之后就上了车。
“小慈,先别开车,妈想跟你聊聊。”梅茹说道。
“刚才不是还说这地方阴气重吗?”郎月慈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辆,“回家说吧,我今天不上班。您系好安全带。”
“行、行。”梅茹连连点头,“回家也行,听你安排。”
“您歇着吧。要是晕车就把天窗打开透透气。”郎月慈说着就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他把车载广播打开,调到了音乐频道,这是母亲爱听的,他一直都记得。
一路上母子二人谁都没说话。
眼前景色飞驰而过,当梅茹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开到了郎月慈家附近。
梅茹的心提了起来,这些年来,除了郎月慈身体需要照顾的时候,梅茹几乎不曾登门,而郎月慈更是极少主动带母亲回自己家。
梅茹还没开口询问,郎月慈就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意图,他打了转向灯并线,同时说道:“回了您那儿,黎叔在家,您也还是有顾虑。我家没人,咱们娘俩说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