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蓝鲸不流泪      更新:2025-09-08 08:15      字数:3366
  施也当然知道现在两个案子在手,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来说私事,但他更清楚,郎月慈能主动给出这幅画,抛出这样明确的信号,自己肯定要抓住。
  虽然不能做咨询,不能给出实质性的建议和指导,但他还是可以做个低干预的倾听者。而且,他也隐隐感觉,郎月慈的状态比之前更像在走钢丝,如果不忙里偷闲给他一个出口,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崩溃了。
  此时两个人心知肚明但并未挑破的暧昧与情愫并不会让郎月慈好转,反而给他加上了另一层压力。
  郎月慈很快挑选了一个味道的香熏精油交给施也。施也打开便携香熏机操作起来,接着又拿屋内的靠垫和枕头简单布置了一下,而后看向郎月慈,说:“这个大沙发归你,想什么姿势都可以,找个让自己的舒服位置。”
  郎月慈很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施也则关了顶灯,只留下沙发旁边书桌上的台灯作为照明,然后倒了两杯水放到茶几上,最后自己拿了椅子坐到郎月慈的对面。
  “坐我旁边行吗?”郎月慈问。
  “行。”施也于是挪了位置,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郎月慈揉了揉怀里的抱枕,轻声道:“我现在有点儿受宠若惊。”
  “嗯?”
  “你之前一直拒绝给我进行咨询,今天这突然就答应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施也摇头:“这不是咨询。我只是感受到你想说的话很多,所以今天给你个时间和空间,让你把想说的都说了。我不评价,也不做任何记录,就陪你聊天。”
  “那也很好了。”郎月慈看向施也,再次确认,“是不是说什么话题都行?”
  “嗯。什么都可以。”施也再次给出肯定的回答。
  “那就……说说我爸妈吧。”
  作为一名缉毒警,郎恒绝对是称职的,但作为一名父亲,他也必然是失职的。没有一个一线警察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无愧家庭,缉毒警更是如此。
  郎月慈是真的有过在街上见到父亲必须装作不认识的经历,他也亲眼见证过父亲不顾一切冲到毒贩面前拦住对方的行为。
  在很小的时候,郎月慈就知道父亲是英雄,但他从没有像其他警察子女一样,很小就下定决心追随父亲的脚步。
  思想的改变是发生在父亲离去之后。郎月慈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更敏感,在父亲过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噩梦都是从告别厅开始的。告别厅里弥漫着的恨意、不甘和委屈一直缠绕着他,足有五年的时间。
  郎月慈的祖父母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极度悲痛,身体状况也随之每况愈下。虽然郎恒已经离世,但母亲梅茹却没有放下责任。她一边照顾年迈的公婆,一边抚育着郎月慈,同时还要完成自己的工作。
  重点中学的教师工作并不轻松,每天面对学生几乎耗光了梅茹的所有精力。但她还要坚持着,因为她不能倒下。
  郎月慈知道母亲的不易,于是更加努力地做一个听话的孩子。
  在家里,他会帮着照顾祖父母,会在祖父母流露出一些负面情绪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每一次听到“这孩子真孝顺”,“小慈真是个小大人”,“郎恒在天上看着也会很欣慰”这样的话时,郎月慈都会表露出一种让长辈放心的表情,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是惶恐不安的。
  他怕祖父母不开心,怕自己的调皮让长辈厌弃,怕他们觉得自己没了父亲就无法管教,他也明白母亲与父亲的家人理论上都已没有赡养关系,他怕母亲会给外人一种“把孩子扔给老人不管不顾”的形象,也怕母亲和祖父母之间产生隔阂。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一种责任,即便那个时候没人要求他,他却一直在这样自我要求着。
  郎月慈揉了揉怀里的抱枕,说:“是不是觉得我小小年纪满肚子心思?”
  施也轻轻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郎月慈:“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这种想法是从哪产生的?我觉得我小时候其实挺乐观的,我家人也都算开明,我不觉得我受到什么压迫,可我就是会这么想。”
  “这太复杂了,值得一篇论文。”施也回答。
  郎月慈笑了声,也没再逼迫施也一定给出个答案,只是继续讲述起来。
  郎恒去世之后没多久,黎笙就出现在了梅茹的身边。
  郎月慈后来在母亲就职的中学读书,黎笙也是那所学校的老师。郎月慈刚读初一的时候,梅茹在带高三毕业班,所以郎月慈每天放学都会在母亲的办公室写作业,等母亲趁着晚自习开始前的时间带他回家,给家里老人做完饭之后母亲再单独返回学校完成后续的工作。
  最开始的时候还是梅茹每天往返,后来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叫黎嬴的女生,再后来,黎嬴的父亲下班带女儿回家,就会顺便把郎月慈送回家。
  那年黎嬴上高一,郎月慈上初一。在办公室里,是郎月慈主动走到黎嬴身边,问她能不能给自己讲题。其实题目他都会,他只是借此机会先跟黎嬴搞好关系。没人告诉他需要这么做,但他就是无师自通。
  再后来,他偶然间听到梅茹在打电话,梅茹说自己要承担很多,她不能背弃郎恒的父母,也不能让郎月慈不开心。
  其实那个时候郎恒的父母已经多次劝说梅茹不要自苦,该再婚就再婚,所以郎月慈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关键因素。于是,他在寒假时故意撞破了黎笙和梅茹的约会,让两个大人不得不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说。可以说,是他促成了梅茹和黎笙的结合。
  黎嬴对亲生母亲几乎没有印象,郎月慈对父亲的回忆也是很有限,黎笙和梅茹的结合,补全了两个孩子的缺失,这其实是很好的事情。
  黎嬴很顺利地改口叫了“妈”,可郎月慈却怎么都叫不出那声“爸”。黎笙没在意,梅茹没在意,黎嬴也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不公平,但当事人心中却存下了一个疙瘩。
  黎笙一次次强调郎恒是英雄,郎月慈不改口是对的,自己也接受。但越是这样,郎月慈心里的愧疚感越重。
  同时,每次黎嬴叫着“爸妈”的时候,郎月慈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响起,好像自己成了外人,可明明他是愿意的。如果他不愿意,他当初就不会撮合俩人了。
  高二分文理时,即便文科成绩更加优秀,郎月慈还是选择了理科。到高三时,他的一句“我要考公大”,引发了这个重组家庭中第一次重大争吵,吵到连黎笙都劝不住,吵到在学校准备雅思的黎嬴都跑回家来劝架。
  在劝架的过程中,黎嬴挽住梅茹,耐心地说道:“小慈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公大的级别很高的,他如果再考了研究生,就算不留在北京,最后回家来,那起步也不一样。虽然都是警察,坐机关的和派出所的还是不一样。他有学历有能力,还有郎叔叔以前的关系在,不会受委屈的。妈,您还有我呢,大不了我不出国了,直接工作。”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针一样直接刺穿了郎月慈的心。他本意只是争取自己想要的,他并不想让黎嬴因此放弃她的目标和梦想。
  “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郎月慈喝了一口水,说,“我对我姐没有意见,我对家里任何人都没有意见。可当我姐说出那句话时,我除了有一种痛恨自己特别不懂事的心情之外,竟然还有一种解脱感。就好像我的叛逆终于让她们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而与此同时我又特别内疚,从小到大我就是个累赘一样的存在,我妈因为我不愿意改嫁,我姐为了我放弃了出国读书的机会。可我又不想松口,不想认输。其实我那会儿跟韦亦悦挺像的,轴、倔、犟,不撞南墙不回头。后来我到了北京,跟本地同学学了句歇后语,叫死爹哭娘拧丧种,我觉得说的就是我。”
  施也轻轻笑了声,说道:“倒确实有这么句话。不过这话骂得挺难听的,还是别学了。”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再没有收回的道理。后来郎月慈去了公大,毕业之后回原籍,他毕竟是烈士后代,安排工作的时候还是有人关注着,询问他的意愿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缉毒警。
  半年的禁毒支队培训后,郎月慈带着郎恒的警号被安排到了容南区,那也是郎恒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直到晨西毒案爆发之前,一切都很平静。从最开始“靠着父亲牺牲换来的铁饭碗”,到后来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地称一句“郎队”,这条路,郎月慈走了十年。这十年,他受过伤,拼过命,也拿过荣誉。
  故事讲到晨西毒案,反倒没有那么细节了,因为郎月慈只是参与者,是被指挥者,他也不知道完整的详情。他所能讲述的,只是爆炸发生之后他的变化。
  上一次的通话之中,他已经说了不少,这次再提起,虽然不像上次那样,但情绪还是有不小的波动。在谈到案发之后这几年的情况,郎月慈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施也适时递上纸巾,郎月慈接过后稍稍平复了心情,说:“其实到现在,我那个不好的念头还时不时冒出来,我有时候总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