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蓝鲸不流泪      更新:2025-09-08 08:15      字数:3549
  张尚翔:“对啊!小时候偷看电视跟爸妈斗智斗勇的时候都知道尽量复原!大半夜的突然把客厅灯打开,那也太危险了!”
  “他说是他开的灯,意味着凶手摸黑进入两间卧室把两名死者毙命,这凶手刀法这么准,在他开灯之后把他压在沙发上却突然就左右不分,只扎伤了他的右肺?”施也继续分析道,“录音显示他报警的时候很明确地说他父母都被杀死了,但刚才他的描述之中,回家之后他并没有去过苗希尧的卧室,也没有实际接触到安婧,而是在走向安婧的途中就被凶手制服在沙发上了。他怎么就笃定他父母都已经死了?他伤在后背,而安婧身上并没有凶器,他又是怎么准确说出凶器是刀的?”
  “他……说了吗?”
  “说了。”郎月慈给出了很肯定的回答,“我听过接警录音,他原话说的是,‘我爸妈都被人拿刀捅死了’。绝大部分人报警时候会只说自己看到的,比如‘身上都是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类的话,可是刀插在他的后背,他说不记得凶手体貌特征,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却在报警的时候准确说出了凶器,这不合理。”
  张尚翔疑惑:“他跟凶手搏斗的时候看见凶手拿刀了?”
  “他刚才全程都没说凶手用了什么凶器。”郎月慈说道。
  “报警的时候记得但现在又忘了?”张尚翔眨了眨眼,旋即又自我否定道,“不对,没道理啊!他这模样又不像吓傻了的。要真吓傻了就不会这么有逻辑了。”
  第63章
  回到市局时正赶上午饭时间,三人于是直接去了食堂,打了饭坐在一起之后,张尚翔仍在思考刚在车上的话,施也说道:“从现有证据进行合乎逻辑的推理这事你们是专业的,但观察情绪和反应这方面我更专业一些。我现在能给出的结论是,苗凌翥有所隐瞒,他或许不止是受害者这么简单。”
  张尚翔问:“他情绪也有问题?”
  施也回答:“中间有一段他在表达悲伤,但当我给他递上纸巾的时候,他的情绪被打断了,甚至还保持理智和礼貌地向我道谢。当然,我不是说礼貌是不对的,只是人在真正情绪上头的时候,是顾不得很多事情的。人会有情绪是因为没想明白,如果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以及为什么会情绪化,人就很难再陷入情绪之中。
  “脑神经科学分析,情绪更依赖于边缘系统,而理智则是由前额叶皮层来主导,这两个系统存在着竞争性抑制。当边缘系统中的杏仁核被过度激活时,前额叶皮层的理性控制会被抑制,也就是所谓的情绪失控。而在普遍的社会规范要求下,大脑会主动或被动地激发并提高前额叶皮层的活跃度来压制边缘系统,在这种动态平衡的博弈之中,人的精力会被消耗,后天培养的规则会被放在次要位置,甚至会被忽略。”
  “我没听懂。”张尚翔看向施也。
  施也调整了措辞,说道:“那我这么说,真实的情绪反馈是有无法避免的生理连贯性的,比如人在紧张时候心率加快,但恢复平静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不可能说上一秒心跳还是每分钟100下,下一秒直接骤降到每分钟60下。再比如,人在极度悲痛的哭泣之后,即便理智已经占了上风,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但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抽动、手脚冰凉甚至发麻,需要时间来平复。”
  “这个我能明白。”张尚翔点头。
  “这就是情绪的连贯性,即便是被干扰,或者被理智所压制,也不会瞬间消失。刚才苗凌翥在讲述他看到安婧尸体的时候是很悲伤的,但我给他递去纸巾时,他的情绪被瞬间打断。他向我道谢之后甚至没有过多的停顿,连呼吸节奏都几乎是瞬间恢复,并且接下去的讲述完全是有逻辑的。驾驶时剎车需要时间,情绪的剎车也需要时间,但我在苗凌翥的表达之中,没有看到情绪剎车的惯性反应。在当时那个情况下,骤然失去父母的悲伤对他来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并不符合常理。”
  施也顿了顿,继续说道,“出现这种不合常理的情绪断裂,有几种潜在的可能,其一,他存在着人格障碍,自身缺乏情感共鸣;其二,他是高功能有高智商,精于对情绪的操控;其三,他在表演。”
  “如果是演的,难道不是更应该着重表达这种惯性吗?”一直在旁听的郎月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就算不知道这些专业理论,他也应该有过亲身经验,要是演怎么不演好一点?”
  “因为cpu不行。”施也回答。
  “啊?”张尚翔茫然地看着施也。
  施也解释说:“多核处理能力不行。如果他是在表演情绪,那么此时是前额叶皮层部分在活跃,同时这一部分也在处理着他想要讲述事情的逻辑。就好像让人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没经过训练的人很容易顾此失彼,甚至最后两边都是四不像。大脑会自动筛选优先等级,就像我刚才说的,苗凌翥的情绪表达断裂没有惯性,很有可能是因为在他的逻辑体系之中,失去父母的悲伤排在了他要向警方讲述故事之后。他无法同时处理两件事,于是大脑做出了选择,中断情绪表演,完成故事的讲述。”
  “可他讲的故事却模糊了本该有的重点。”郎月慈立刻接话,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从刚才开始自己心中隐隐感觉到的不合理的来源了。他继续说:“苗凌翥的重点放在了自己行为的合理化和逻辑化,而不是他真实的所听所见所闻所感。他开始讲了跟同学吃饭,回家被母亲责备,自己溜出去又回家,甚至连开灯关门这种细节都有,却唯独没有他面对父母遇害之后的态度。”
  施也跟郎月慈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心中对苗凌翥的怀疑增加了。他转而看向张尚翔,说道:“刚才的谈话有录像,一会儿可以再复盘一遍。医院那边盯着点儿,看苗凌翥的身体恢复情况,后续可能还要请他过来协助调查。”
  “嗯,施教授放心,这个我都安排好了。”张尚翔立刻回答。
  吃过饭后张尚翔去复盘录像,郎月慈则拉着施也去了市局后面的训练场。
  “有事?”施也问。
  郎月慈:“关于情绪和理智的问题,我想再深入请教一下。”
  施也挑了眉,迈开脚步走起来,说道:“某些PTSD患者确实会有杏仁核过度活跃以及前额叶皮层活跃度降低的情况,但这种诊断是需要专业设备的,我长的这两个只是肉眼,跟你的没区别,甚至可能还没你的好用。所以,我给不出诊断。”
  “能治吗?”
  “治疗的前提是诊断。”施也转过身来后退着走,“我不能诊断,也没资格给你治疗,所以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
  “那我问个你能给出答案的。”郎月慈望向施也,“昨天在学校的心理活动室,沙盘上的形状和那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本科毕业的时候我们互相准备毕业礼物,我给班里每个人都送了个代表他们的沙具。沙盘上的图案是当时我们班自己设计的logo,那个沙具是我送给杨霏的。”施也眨了眨眼,看向郎月慈,说,“你想多了。杨霏的老公是我们大两届的学长,学计算器的。他俩的二胎都上小学了。”
  “我……”郎月慈缓了缓,说道,“她说她见过天才,那说的是你。”
  “首先,我不是天才。其次,这世界上真的有很纯粹的同学情谊。而且我上学的时候跟现在不一样,那会儿没人拿我当回事。”施也停住脚,对着郎月慈道,“伸手。”
  “……”郎月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施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沙具放在郎月慈手中:“送你了。”
  “这是什么?”
  “是你。”
  郎月慈看着手中那个做工很精致的小狼,没有给出回应。
  “我家里有沙盘,之前闲着没事的时候摆沙盘玩,我选了这个沙具。”施也转过身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同时说道,“看这抬起来的头,桀骜不服输的样子,挺像你的吧?”
  郎月慈追上去问:“为什么会在沙盘上摆这个?”
  “不知道。”施也回答,“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解答,也不是所有行为都需要分析。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分析我所面对的证人、嫌疑人甚至是受害人,但我做不到把身边人当成案例。即便没有伦理约束,我也做不到。其实你该庆幸,如果我还在执业做咨询,我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对话和交往。”
  郎月慈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施也话里的漏洞:“如果按这个逻辑来说,心理咨询师的执业规则和伦理要求根本管不到你。”
  施也轻笑一声,回答说:“你也得允许我心里有个用来规束自己行为的伦理准绳。我也是人,是人就有做不到的事情。”
  “你做不到……”郎月慈试探着问,“那次来访脱落对你伤害还是很大的,是不是?”
  施也摇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的反应是符合创伤后的反馈。但我并不觉得我遭受到了伤害,我只觉得那是正常的情绪反应。我的导师和督导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给出了他们的判断。那个判断是基于理论知识,是由前额叶皮层激活所产生的结果,但我的感受更多的是基于我的边缘系统的反馈。前额叶皮层和边缘系统存在竞争性抑制,但他们也是共同协作的。理智和情感没有孰轻孰重,也没有是非对错。理智的人也会有感性的一面,惯常感情用事的人也不会全无理智。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每个人做出的选择也都各有原因。法律底线之上,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无关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