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作者:蓝鲸不流泪      更新:2025-09-08 08:16      字数:3327
  施也看着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小心翼翼地蹲到床边,询问道:“你能自己起来吗?我碰你会不会疼?”
  郎月慈伸出手抓住施也,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抱……”
  “那你忍一下。”施也尽量把自己的动作放得轻缓。他托起郎月慈,自己坐到床上,让郎月慈靠在自己怀里,接着给郎月慈喂药喂水。
  吃完药后,施也让郎月慈躺在自己腿上,并且给他怀里放了个枕头让他抱着。
  疼痛让郎月慈虚脱,无力再去隐瞒。当然,被冷汗湿透的后背和攥着枕头发白的手指关节本来也无法矫饰。
  当粗重的喘息减缓,呻吟也终于停止之后,施也才轻柔地把手放到郎月慈的心口:“好些了?”
  郎月慈已经累到了极致,他勉强睁开眼,甚至都未能对上焦便又闭了眼,喃喃道:“难受……”
  “嗯,我知道,我在。”
  又安静片刻,郎月慈攒足力气,再次开口:“今晚你睡客房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好拙劣的谎话。你以为不让我看你眼睛,我就不知道你在说谎吗?”施也的手抚过郎月慈的眉眼,“就算你折腾一宿,我也会陪你,就像我生病时候你照顾我一样。如果说你担心今晚会闪回发作,那我就更要陪你了,我是专业的,我可以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对你有利的选择。”
  郎月慈沉默着。
  施也继续说道:“隔着屏幕的时候你能喊得出让我救你,当面却不敢让我看到,近乡情怯的心理很正常,我能理解。但我们聊过这个话题,我愿意承接你的所有状态,我也有自信能处理好。至于会不会让我再度产生自我怀疑,答案是不会。而且,就算会,那也是我的课题,而不是你带给我的。”
  郎月慈依旧没有回答,少顷,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施也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擦去那滴泪,说:“上次是小熊替我接住,这次是我自己本人接住。你看,我一直都在。”
  郎月慈的喉结上下滚动,紧接着,更多的泪水簌簌落下。他侧身窝进施也怀中,低声呜咽起来。
  施也耐心地拍着郎月慈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直到他逐渐平复,又沉沉睡去。
  帮着郎月慈擦了身体换好睡衣,施也也快速冲了个澡上床,他在郎月慈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关了灯把人搂进怀里。
  郎月慈的呼吸时快时慢,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连带着施也一直没有睡踏实。
  睡到半夜,在一阵无法自控地抽搐之后,郎月慈翻身下床,直接冲进了卫生间。施也追进去时,郎月慈正在水池旁干呕。他一手给郎月慈拍背,一手打开水龙头,调到温水位置,用手沾了水轻轻拍打着郎月慈的额头。
  郎月慈的干呕完全是心理作用,吐不出来东西,只会让人止不住颤抖和流泪。
  就这样过了将近五分钟,郎月慈才勉强抬起头来。他撑在台面上,声音沙哑:“我想洗个澡……”
  “站得住吗?”施也问。
  “嗯。”郎月慈点头。
  即便看出眼前人此时在强撑,施也还是顺着郎月慈了,他帮着郎月慈准备好换洗衣服,然后离开了卫生间。
  实际上,施也并没有真的完成“离开”这个动作,在听到淋浴间里的水声响起后,他就重新回到了卫生间,安静地等在卫生间的干区。
  主卧卫生间是三分离的。施也靠在水池边,正好能透过磨砂玻璃看到郎月慈的身影。水汽蒸腾起来,身影更加模糊,但施也仍旧没有离开,因为他明确感知到,郎月慈此时在哭,借着花洒淋下来时水声的遮掩,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7月4日 02:35
  施也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不由自主地捂了一下胸口。原来“心疼”是写实而非比喻,是真的会有心脏被揪住的感觉。
  三年前的7月4日,爆炸发生。三年后的此时,郎月慈从噩梦中惊醒,选择独自处理那汹涌起伏的情绪。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见到这样的场景,施也还是难受。因为在承受着这种煎熬和痛苦的人是他的爱人,而即便拥有非常完善的知识体系,施也此时仍旧是无能为力的。
  从始至终,对抗心理疾病,都是一场孤独的战斗。
  即便施也能够识别创伤结构、看懂防御机制、判断闪回征兆,即便他能预测郎月慈在哪些情境下可能会崩溃、会回避、会拒绝,他也永远不能代替郎月慈去面对过去,去经历郎月慈的痛苦与悲伤。
  高唤起状态引起了恐慌,产生回避性反应,想要用躯体上的感受控制情绪上的宣泄。郎月慈想要求助,也接受崩溃,但他不愿让施也看到这种崩溃。
  一次严重的发作,让郎月慈原本已经稍有好转的状态又退了回去。但没关系,人的心理状态会反复,这一点施也非常清楚。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尤其是在面对郎月慈时。
  淋浴间内,郎月慈靠着墙,试图用瓷砖上的低温来缓解水汽和情绪崩溃带给他的窒息感。可是水很热,瓷砖很滑,他站不住,也撑不住,精疲力尽。
  太痛了,流水无法缓解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终于,他咬着牙关了花洒。
  耳边没有了水滴砸在瓷砖上擂鼓般的声响,骤然的安静让郎月慈偷得一丝清明,他喘了两口气,哑着声音问:“你在吗?”
  “在。”施也回答。
  紧接着,淋浴间的滑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热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施也顺着门缝看去,郎月慈坐在地上,用来开门的手垂在身边,指尖还在颤抖。
  与被热水染得通红的胸口不同,他的脸色和唇色都是惨白的,湿透的头发滴着水,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当然,极大概率是混合物。
  站起来高大挺拔的一个人,此时像是被热水泡软了坚硬的外壳,赤裸着蜷缩在地上,只剩最后一丝仅存的姿态。
  施也双眸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冷静。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浴巾,走进淋浴间,展开披在郎月慈的身上:“刚洗完热水澡,别着凉。”
  郎月慈看向施也,眼眶中再度盈出泪水。施也又拿了毛巾盖在郎月慈头上,说:“哭吧,我不看,也不走。”
  施也这句话很温柔,温柔得几乎到了让人难堪的地步。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郎月慈的心理防线彻底土崩瓦解。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失声痛哭。他太累了,也终于承认自己是真的撑不住了。
  即便说了爱,即便许下了承诺,潜意识中也还是想要逃避。郎月慈想要尊严,想要完美,他把自己缝缝补补,用密密麻麻的自尊打补丁,塑造出一个看上去还很坚强的躯壳。
  哪怕知道施也已经发现了这躯壳上的斑驳和裂隙,郎月慈还是想保留一份体面。
  作为爱人,郎月慈害怕施也离开,但当理智驱动时,他又觉得施也就是该离开。那个冷静、专业、自信的施也,本该是穿着洁白的衬衫,站在属于他的三尺讲台上,接受来自学生和其他同行学者的仰望与赞许。
  他本该永远站在外面。
  可是他没有。
  施也跨进了被水打湿的淋浴间,在蹲下来时还弄湿了裤脚,他说他不看,也不会走。
  他走进来了,他不嫌弃我。郎月慈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也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诉求,他是真的很想让施也留下来。
  原来,崩溃与安全并不冲突。
  施也营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来承接郎月慈的崩溃,在施也面前,哭不是耻辱,脆弱是被允许的,狼狈也并不丢人。更甚者,施也会在郎月慈崩溃之后一点点捡起那些崩裂出来的的碎片,把它们重新拼接起来。
  被兜住了,毫无遗漏地被承接住了。
  很稳当,很安全。
  热汽一点点散尽,郎月慈的呼吸也已经平复下来。他抓下头顶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然后抬起头来。
  施也果真没有看他,而是侧对着门。
  郎月慈咽了下口水,开口道:“扶我一下。”
  听到声音,施也转过身来,直接迈进了淋浴间。郎月慈潜意识觉得不妥,但转瞬间又惊醒——这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施也愿意踏进来走到自己身边,而且,弄湿的裤脚早晚会干,这真没什么大不了。
  “我再冲一下。”郎月慈拿下披在身上的浴巾交给施也,“等我。”
  “嗯,我就在这儿,不走。”施也回答。
  郎月慈关上门,打开花洒快速洗了把脸。
  水声再度停止,门被拉开的同时,施也递上了浴巾。郎月慈接过来,说:“你可以看。”
  “嗯。”施也这才转过头来,他凝视着郎月慈,上前一步,用毛巾给他擦起了头发,“吹干再睡,不然会头疼。”
  “你给我吹吗?”
  “可以。”施也说着就从镜柜中拿出吹风机来。
  他们俩人身高差不多,站着吹不方便,郎月慈干脆直接坐到了马桶盖上,施也于是把吹风机的电源线完全抻开,小心地给郎月慈吹干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