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暄隐隐感觉得到，如果方澄不是在二十一岁，如果是在八年后五年后，方澄成为了一个坚毅沉稳的大人，那么这一切就会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无法被人刺探到一分一毫。好在现在的方澄还只是未经人事的大学生——他应付旁人的能力甚至还不如经常与父母一同出入社交场合的周鹤暄，他带着一身将脱未脱的稚嫩与冲动，连着被委屈堆积多年的表达欲，一股脑全倒在了周鹤暄的怀里。
  周鹤暄没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也没觉得方澄古怪，只在心疼之余有点庆幸。
  周鹤暄这样想着，手比脑子快地给方澄发消息：“方澄哥，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啊”。
  周鹤暄放下手机，正巧另外两个室友一起结伴上来，带着各自的父母，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立刻变得拥挤，周鹤暄扬起笑脸自我介绍，一面闲聊一面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转头过去帮忙。
  两个室友都不是本地人，一个叫郝文民一个叫丁雨沉，许是父母在觉得拘谨，郝文民嗓门还大些话还多点，丁雨沉几乎全程沉默，只在收拾完床铺后催了一句要父母快走。
  四个长辈约着一起去吃饭，郝文民扒着门确认父母的身形消失在楼梯拐角，砰一声将门紧紧甩上。
  几乎同时，丁雨沉长叹一声，原本端正的坐姿瞬间化成葛优瘫。
  周鹤暄看得好笑，丁雨沉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兄弟你别笑，真羡慕你可以自己来报道，我端着一天要累死了。”
  “唉——装了半天乖，可累死老子了！”郝文民也跟着长出气，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架起二郎腿，许是对大学新生活期盼太高，他惬意地哼起小曲来。
  丁雨沉敲了敲口袋，转过头问道：“哎，我有点烟瘾啊，你俩介意吗？”
  郝文民笑骂一声，跳下台阶，在自己的背包夹层里扒拉出来一盒烟：“哥们儿换一根儿啊？”
  两个人笑嘻嘻地换了烟，又都转头去看周鹤暄。
  周鹤暄耸了耸肩：“我不抽烟。不过要是我劝你们别抽，你们会听我的吗？”
  丁雨沉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我去阳台抽。”
  周鹤暄的笑意又深了点：“我有个哥哥抽烟，不过我说了一次他就答应我不再抽了。”
  丁雨沉嗤笑一声，不见外地拍了拍周鹤暄的肩膀：“我说话不好听啊兄弟，烟可不是说戒就能戒的，你那哥哥多半盖你的。”
  郝文民也附和起来，周鹤暄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他最好没骗我。”
  丁雨沉和郝文民也都是在新生群里和周鹤暄聊过几句的，现在最多算网友面基，随口胡扯也不尴尬，郝文民是坐不住的性子，跑去看第四个人床头贴的名字。
  那人叫汪思锐，没加过新生群，倒让三个人好奇起来。
  临近中午，周鹤暄提议提前去食堂，避免和快要下课的高年级挤在一起，其余两人自然同意，三个人绕着上下两层的食堂转了一圈，各自买了想吃的饭，在二楼随便找了位子，刚一坐下就听见下课铃响了起来。
  学生们陆陆续续涌入食堂，原本安静的环境变得喧嚣，郝文民和丁雨沉兴致勃勃又鬼鬼祟祟地讨论着哪个学姐好看，周鹤暄兴趣缺缺，偶尔跟着简单附和几句。
  周鹤暄点了份火腿鸡蛋炒饭和卤鸡腿的套餐，看起来卖相甚好，一口下去差点咸得现场变成盐蝙蝠，猛灌了一大口不要钱的紫菜汤。
  食堂的饭，恐怕方澄不会爱吃……
  脑袋里突然跳出来这么个念头，周鹤暄还没来得及纳闷，就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方澄背对着他们的位置，万年不变的T恤长裤，点了份速冻馄饨，等着水煮的间隙掏出了手机。
  没一会儿，周鹤暄的手机震了一下。
  “寒假吧”。
  周鹤暄啧一声，怀了点恶劣的心思回复：“馄饨好吃吗？”
  收到消息的方澄肉眼可见地僵住，接着缓缓抬头打量四周，向着周鹤暄看了过来。
  周鹤暄挑挑眉，对着方澄抬手。
  坐在对面的丁雨沉和郝文民注意到周鹤暄的举动，嘟囔着谁啊回过头，方澄霎时被惊到，快速转回了身。
  周鹤暄由衷觉得这两个室友有些碍事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周鹤暄本以为方澄要骂他几句，至少要埋怨一下，抿着唇点开，最近聊天却只有三个字：
  “不好吃”。
  周鹤暄觉得自己有点忍不住了。
  那边方澄的馄饨已经煮好，他一个人端着碗就近坐下，明明是刚下课，他也办过住校，就是没和同学一起。
  周鹤暄简单和室友说了声见到熟人，拿起自己的餐盘，三两步走到方澄面前坐下了。
  方澄抬起头来，似乎是想赶人，冷不防看见那么大一个周鹤暄，愣住了。
  周鹤暄看向方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苦恼：“方澄哥，我们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什……什么？”方澄怔怔地，叫了一声周鹤暄的名字，“鹤暄？”
  “嗯，”周鹤暄对着方澄笑了笑，“卤鸡腿也不好吃。”
  丁雨沉和郝文民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刺过来，周边也有些人偷偷说着看帅哥之类的话投来目光，方澄抿着唇低下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方澄，你认识周鹤暄啊？”
  方澄刚低下的头又抬起来，身边是他班级的团支书，也是志愿者群的管理，手里端着一份盒饭，还跟着两个同班级的女生，没有要坐下拼桌的意思，也没有要走。
  方澄顿了几秒钟，轻声答：“是我弟的朋友。”
  周鹤暄笑着点头，语气比方澄还熟稔：“小顾学姐，方澄哥是我最好的兄弟的表哥啊。”
  几个人又轮流和周鹤暄说了几句，约好晚上迎新宴，临走前和方澄说了拜拜。
  方澄的神色没什么异样，周鹤暄将卤鸡腿扒去一边，吃了一口满是油腥味的炒饭，抬起头来看方澄：“方澄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啊。”
  方澄看了周鹤暄一眼：“你都坐在我对面吃饭了，还说不认识？”
  周鹤暄摇头：“正常认识的人，上午在校门口看到我就应该打招呼了吧？”
  方澄低头吃了一口馄饨，嚼了许久才道：“所以我不正常。”
  周鹤暄被方澄噎了一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勉强塞了几口炒饭：“方澄哥，晚上迎新会。”
  “我不是新生，也不是志愿者。”
  周鹤暄就像听不懂方澄在拒绝似的：“你要来吗？”
  方澄还没开口，他又补了一句：“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方澄张了张口，有些哑然。
  周鹤暄立刻看出方澄想说但还在组织语言的话头，率先抢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哥哥，我的家教，我的学长，我在白大唯一认识的人。”
  方澄一直生活在壳里。并不是乌龟壳，而是贝壳，周鹤暄可以透过翘起的一丝缝隙看到里面柔软的蚌肉和熠熠生辉的珍珠。
  此时此刻，周鹤暄想做一个恶劣的、偷走珍珠的人。
  很可惜，偷盗行动失败，方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周鹤暄的邀请。
  这也在周鹤暄的预料之内。
  不过方澄也阻止了周鹤暄“你不去我也不去”的小学生上厕所式捆绑行为，周鹤暄最终还是在簇拥下坐进了迎新宴的酒桌上。
  最后那句话带着任性与暧昧，周鹤暄说出口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好在方澄没有计较。
  还有一件新奇的事——周鹤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寝室的第四位同学——汪思锐。
  今天直到各个班级分配完毕、认过了助教导员班主任又返回寝室，汪思锐才姗姗来迟。
  汪思锐推开门的时候，郝文民还以为是哪个学姐卖货卖到了男生寝室，说着不买不买，让汪思锐出去。
  汪思锐笑着抓了一把自己的披肩发，用十分清脆的音色对着郝文民说：“我是住这个寝室的。”
  第12章 []12汪思锐
  郝文民卧槽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丁雨沉本来在阳台抽烟看戏，闻言也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进屋里。
  “女装大佬……？”
  汪思锐皱皱鼻子，拎了拎自己身上有点赛博风的机车上衣：“明明是男装。”
  周鹤暄饶有兴味地看着汪思锐，这个男生本就有些女相，留着长发化着淡妆，精致漂亮，和那一晚的方澄很像。
  只不过没有方澄那么惊艳。
  周鹤暄心里隐约冒出来一个猜测，汪思锐下一秒就给他证实了：
  “我喜欢男生啊，还是单身，哥几个都小心点。”
  汪思锐笑得坦坦荡荡，拎着绿色行李箱走到床前，完全不在意自己丢下了一个让郝文民瞠目结舌的重磅炸弹。
  郝文民和丁雨沉面面相觑，又同时转头看向周鹤暄，周鹤暄似笑非笑地看回去，郝文民僵硬地扭头端详床位与他紧邻的汪思锐，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我这个外在条件就不用小心了，还是周鹤暄小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