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斋饮地      更新:2025-09-08 08:22      字数:3391
  就在他以为一家三口终于要其乐融融聚在一起时,纪曳突然在某个放学点将他拉进附近的咖啡厅,把离婚证放在他面前,平淡地问他要跟谁。
  这种问题往往需要选项才奏效,但那个Alpha甚至在那天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纪绪脸色一沉:“随便。”
  纪曳点头表示接受,又将离婚证收进包里,“我明天飞欧洲,你自己能睡吧?怕黑就开灯,我交了半年的电费。”
  那就是要离开至少六个月。
  “为什么不把我丢给他?”
  纪曳一滞,大概没想到儿子会用“丢”这个没什么尊严的词,随后淡淡地说:“你是我生的,我不可能将你交到一个对自己都负不了责的人手上。”
  他说完便起身,提起一旁的包,桌上的咖啡只喝了一口。
  “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纪绪的声音有些干涩,“……离婚的。”
  纪曳离开的步子顿了一秒,不轻不重地回答:“你六岁。”
  纪绪苦笑看着父亲逐渐埋没于人群中的身影,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六岁,他记得。小学一年级报道的前一晚,两位父亲大吵了一架,他躲在卧室里吓得不敢出声。后来客厅的打闹声渐息,他小心翼翼地出房门,发现只剩纪曳一个人坐在满屋狼藉中,淡定地擦了擦手上的血。
  搬家新买的电视机砸在地板上,没人去管。
  他那时想的是,他一定不要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被信息素支配后匆匆恋爱结婚生子,最后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纪绪将咖啡一饮而尽,正要把Omega父亲的那杯也喝完时,他瞥见了在不远处擦桌子的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刺人又复杂。
  --
  “纪绪,水好了。”
  从回忆中抽离的人扭头,视线停留在客厅拐角的Alpha脸上。
  时间在萧沿礼的世界里似乎不起效,他还是和高中一样,时刻保持着平淡的表情,但纪绪从那天咖啡厅开始,便总觉得对方毫无变化的神色中藏着其他意思。
  Alpha见他不动,索性走了过来,抽走快要烫手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继而弯腰想要将Omega抱起。
  “不用你抱。”纪绪冷冷地说。
  动作戛然而止,萧沿礼顺他的意思直起身子。
  “那走吧,洗澡,然后擦药。”
  纪绪撑椅子站立,车祸撞的那条腿还使不上什么力气,加上坐久了猛地站起来血液不流通,他站在原地缓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弃抵抗,自暴自弃地抓住Alpha的手臂。
  “……扶一下,有点麻。”
  “嘶。”轻轻一声倒吸气,萧沿礼疼得下意识皱眉,随后掩过反应,反手握住。
  “没有要和你牵手!”纪绪转头瞪他,眉头皱在一起。
  萧沿礼耐心帮他揉开,“牵着,稳一点。”
  纪绪刚走进浴室就猛地抽出手,像是再多牵一秒就会发烂。他靠着洗手池台面准备脱衣服,一旁的Alpha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还不出去?要帮我洗?”纪绪呛声。
  萧沿礼不改神色,一副正有此意的样子,“很乐意。”
  纪绪忍无可忍:“我不乐意,快点出去不然我踹你。”
  浴缸的水温正合适,Omega闭着眼睛躺了下去,水线漫过他的肩膀,堪堪停留在下巴那。他放空脑子愣神,手臂时不时顺着水流拨动,肘部的伤疤若隐若现。头顶的暗黄色取暖器被调到了最低档,不算刺眼但足够暖和。
  然而人类的大脑总要有个具体的实物作为思考寄托,于是他不自觉地又想到了萧沿礼。
  他们同在理科一班,即使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免与他有过多交流,但成绩相似的两人就像两颗吸铁石,越是要逃离越会被吸附在一起。
  他每次看见萧沿礼,便会想起那个咖啡厅的傍晚。
  九月正是盛夏,天黑得晚,晚霞像摊开的油彩画,他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留下一张照片。
  他只想说给纪曳听的话,被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收入耳中,于是之后每一次和萧沿礼对视,对于青春期的纪绪来说,都像是将腐烂的伤口撕开,任由对方往里面撒辣椒水。
  逃避只能解决一时难堪,久而久之,这种复杂情绪被他正式任命为讨厌。
  他讨厌萧沿礼,讨厌那杯难喝的咖啡,讨厌甜得发齁的橘子,也讨厌美得要命的晚霞。
  那么现在的他呢?纪绪开始无端猜测二十代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纪绪。”门被叩了两下,“腿还没好,不要泡太久。”
  Omega低低嗯了一声,但门外的人似乎没听见,他只好放大声音:“知道了。”
  纪绪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这些烦乱的东西从大脑里滚出去,他一边看着埋于水下的双腿,一边抬手去拿浴巾。
  以往伸手就能摸到的浴巾呢?
  他扭头一看。
  原来是落在洗手池台子上忘记放过来了。
  反正浴室就他一个,纪绪扶着浴缸站起来,决定光着身子走出淋浴区。
  然而泡久的坏处初显,他有点晕乎,动作也变得迟缓。受伤的右腿一抬,竟然绊到了浴缸边沿。
  “我靠——!”
  纪绪惊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不住,伴着急促的开门声,毫无形象地摔回满池子的水中。
  萧沿礼着急闯进来时,只看见Omega滑稽地四脚朝天在水里扑腾。
  “痛死我了……”飞溅的水将头发都打湿了,纪绪抹了抹脸,刚坐稳,余光便瞥见一旁的不明高大物体。
  他扭头去看,正巧与Alpha四目相对。脑子空白几秒,纪绪猛地捂住胸口背过去。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不敲门?”
  萧沿礼无奈地将浴巾递过来:“以为你摔了。要拿浴巾怎么不叫我?”
  “我自己能拿。”
  “那你现在是在玩水?”
  “……”纪绪恼羞成怒,“非礼勿视你赶紧出去!”
  萧沿礼不依,懒得再跟他一唱一和,临近十一月底,夜里温度低,再这么裸着身体肯定会感冒。
  他抽来干净毛巾把Omega湿了一半的头发包住,趁他炸毛前将他从水里一把捞起,后者急急忙忙将浴巾裹紧,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生怕他兽性大发。
  “坐稳,”萧沿礼将他放在床面,“把衣服穿上,给你吹头发。”
  纪绪撇嘴,低声说了句话。
  “什么?”Alpha忙着找吹风机,没听清。
  纪绪扭过脸,“我说你先转过去我再穿!”
  萧沿礼闻声愣住,随即笑出声。
  合着是害羞了。
  见他又要伸爪子挠人,萧沿礼赶紧背过身,那一拳正砸在他的后腰上。
  “嘶。”
  猫爪子像是开了伤疤追踪,一挠一个准。
  真有这么疼?纪绪听见他那声吸气,握着拳头用同样的力气又揍了自己一下。
  疼个鬼!两分力气都没使,还没他刚才摔的那下重!
  “你装什么?”纪绪悉悉索索套上睡衣,“我都没使劲。”
  萧沿礼听身后穿衣服的声音停了,转过身和他对视:“真的疼。”
  纪绪只当他在那死装,伸手去拿插好的吹风机,Alpha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自己吹。”
  “我帮你吹。”
  除了去理发店,纪绪从来没让别人帮自己吹过头,这么大个人了根本不习惯被人伺候。
  更何况是萧沿礼。
  “不要,”纪绪眼珠一转,扬起下巴理直气壮,“要么我自己吹要么不吹。”
  犟不过Omega,虽然可以用伴侣的名义压他一头,但技用多就不起效了,Alpha把吹风机给他,拿起床头的药油蹲了下去:“好好坐着,给你擦药。”
  萧沿礼跪下去帮他抬腿时,扶了一下自己的后腰。
  一个很正常的动作,落到纪绪眼里,却有点心虚。
  不会真的锤到他哪儿了吧?还是说这人本来就腰不好?
  腰不好那自己怎么和他过的?难不成二十岁就追求柏拉图恋爱?
  ……等等,他在想什么。
  吹风机轰隆隆地响着,纪绪抽不出手给自己一巴掌,脸色倒是越来越黑。
  “疼?”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纪绪按暂停,“你说话了?”
  萧沿礼重复:“是不是腿疼?需不需要轻一点?”
  “……不用。”纪绪摸了摸头发,差不多干了,没再开吹风机。
  Alpha正在依据医嘱认真地将药油揉在他还有些肿的右腿,垂着的额发遮住了一些视线,萧沿礼没有理会,只是久久地盯着他那几处明显的车祸痕迹。
  他好像对自己确实上心,脑子突然冒出这个莫名的想法。
  “萧沿礼,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比如呢?”
  “比如……”纪绪想了想,“比如,我出车祸不会是因为你吧?”
  腿上的动作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