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沉默，只剩下呜呜的空调风声，半响，纪绪发出干涩的声音：“不行。”
  “为什么？”
  Omega又不说话了。
  这三次的会面，纪绪总是对某些事情避之不谈，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截了当的询问，他都只是用沉默表态。
  再次见到纪绪，是刚开学的九月中，他说自己在映大教书，提到那些年轻学生时脸上带笑，白杨认真听他分享，暗暗判定这份教师工作或许能够帮助对方脱离痛苦的情绪沼泽。
  然而当她试探地询问婚姻现状时，纪绪伪装的面具出现了裂痕，他再次露出了白杨再熟悉不过的彷徨无措。
  “……我和他上床了。”
  白杨心头一惊，“他强迫你的？”
  “不是，他到易感期了。”
  上次也是这个理由，但白杨依旧无法理解一针抑制剂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用肉身去处理。
  “你还是认为自己应该还他吗？”白杨补充道，“或者按你说的，赎罪。”
  第一次和纪绪谈话时，她便感受到纪绪对于关系对等的重视，他总认为那一场车祸意外的责任方在自己，如果没有他，萧沿礼不会伤得那么严重。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
  白杨倾身靠近：“但车祸不是你导致的，你不能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而且你丈夫不是慢慢康复了吗？”
  说得心狠一点，二人无死无残，又都因此负伤，这种天灾人祸谁也预防不了。白杨想不通纪绪不平衡的点在于何处，便只能判定Omega仍有没说出口的心结。
  “不一样……”
  眼见Omega又将封闭自己，白杨换了个方向。
  “婚后的记忆，你有恢复一点吗？”
  纪绪摇了摇头。
  “你对他的感情依旧没变？”白杨追问，“和他上床，只是想赎罪吗？”
  Omega抿着双唇，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是那个夏天，白杨与纪绪的最后一次对话，往后便只在聊天框有过简短交流，偶尔会在医院碰面，纪绪身旁是一位比他高半个头的Alpha，颈后粘着类似抑制贴的透明贴。
  白杨没有贸然打扰，以为二人已经找到某个契机说开了那件纪绪不愿提及的事，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她竟然在心理科见到了那位Alpha。
  男人面色惨淡，卷起袖子露出的腕部有一块看起来吓人的淤青，他的眼下乌青一片，薄唇寡白，即便衣着整齐也难掩颓疲之气。
  他抓着那张挂号纸条，问她：“您之前是纪绪的心理医生吗？”
  医院条例明确表示医生不可向第三人泄露病人病情，因此Alpha如何追问都无法得到回答，话里话外乞求无数次，甚至拿出他们的结婚证证明两人的关系。
  “纪绪最近怎么样？”这是白杨今天说出的第一个问句。
  话音刚落，萧沿礼神色暗淡，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他为了救我，被车撞了……现在在住院部。”
  白杨紧皱着眉头：“又出车祸？”
  出事前萧沿礼正低着头看助理发来的邮件，没多注意前方车况，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见一个人影冲了出来将他猛地往回拉，自己却因惯性撞上了那辆急停的车。
  “医生说只有腿部受伤，但是——”萧沿礼语气沉重，“他忘了很多事。”
  没有造成脑部撞击，却出现了失忆现象，作为心理医生的白杨之前也见过这种情况，病人大多是触发了大脑保护机制，为了逃避那些让他们陷入痛苦的事情。
  “我这边不方便透露病人隐私。”白杨说。
  然而男人十分有毅力，隔三岔五从住院部跑来，今天依旧如此，Alpha走程序挂号排队，等叫到他了便坐进心理诊室，用着一成不变的话术，希望医生能够松口，或者有没有办法能让纪绪恢复记忆。
  白杨不忍心，她所知道的真相对于Alpha来说再残忍不过，她这些天也能看出来，萧沿礼对于纪绪的感情，远超于后者曾向她描述的。
  “你没必要非让他想起来，就这么相处不也能过下去吗？”
  “但他现在很排斥我……讨厌我。”萧沿礼捂了捂眼睛，“我们之前很幸福，我只是想回到那个时候。”
  白杨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爱你？”
  她说完便后悔了，冲动之下说出的话刺人但真实，Alpha听得清清楚楚，不可置信地迟疑了几秒，才问：“……什么意思？”
  “你们七月份出过一次车祸，对吗？当时纪绪来找过我几次，你知道为什么吗？”白杨叹了声气，决定还是说清楚的好，“他没有你们相爱的记忆，承受不起你给的感情。”
  萧沿礼第一次表示不认同：“但他后来恢复记忆了……”
  十月的映城又进入了雨季，打开通风的窗户飘进来几滴雨，白杨从座位上起身，走去关窗：“他认为你是为了保护他才伤得更重，所以同意搬回家住，陪你过易感期。这些本该是你们两人的私事，我没资格插手，但我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朋友，都不希望纪绪重新陷入——
  “迷茫。”
  白杨将花盆安放在一旁，转身撑着窗台，点了点头认可自己的用词：“那段日子，我感受得到他非常愧疚，也很痛苦。你说的恢复记忆，在我看来，大概只是为了让你安心。
  “至于是否爱你，我不清楚他的想法。”
  --
  从医院出来时，纪绪刚好收到萧沿礼的短信。
  【XYL：映城好像下雨了，带伞了吗？】
  纪绪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满布，确实有下雨的征兆。他没有回信也没有急着打车，躲在屋檐下沿着医院的小路慢慢走，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和白医生的对话。
  二人只就纪绪当时的情况做了交流，全程未提第三人。
  白杨说——
  “你好像不爱你的丈夫。”
  “你们因协议结婚，据你所说，你对萧沿礼是没有任何感情的。”
  “你很愧疚，抑郁焦虑情绪很严重，因为失眠，还给你开过几次阿普唑仑。但是实话实说，我到现在都不太理解你这种巨大的不平衡感到底从何而来，甚至愿意为了救人主动挡车，让自己受第二次伤。”
  “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你反而不顾危险主动上去挨车撞。”
  确实如此，纪绪清楚自己从小就有的绝不欠人的习惯，但仅仅是一场非人为车祸，何至于让他放下对死亡的恐惧，对萧沿礼舍身相救？更何况当时的他根本不爱萧沿礼。
  没有爱……
  那么萧沿礼先前所说的种种恩爱，都是骗他的吗？他们从始至终都只是维持着表面伴侣关系？
  问题似乎再次绕回了Alpha的谎言。
  陈朗提到的车祸罪魁祸首，白杨所说的愧疚与弥补，隐隐约约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拉扯在一起，缠绕着纪绪的四肢五官，而细线的最前方，被萧沿礼紧紧握在手里。
  纪绪突然感到后背发凉，升温的四月天竟然让他冷得鸡皮疙瘩骤起，如果这一切的一切真的是萧沿礼所编造的骗局——
  他要如何脱身。
  他是否舍得脱身。
  轰隆一声，惊雷乍起，天空豁开了一道惨白的口子。纪绪猛地一颤，手里握着的烟盒差点掉在地上。天色飞速地灰暗下来，快下雨了，他抬腿往医院大厅去。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先在这坐会儿，我去挂号。”
  “哎呀老刘啊，我真没什么事！”
  纪绪闻声走过去，只见盛弗桦套着一件墨蓝色外套，左腿翘起难以落地，半边身子斜靠在长椅上。
  二人四目相对，盛弗桦像做了亏心事似的，率先避开了视线。
  第42章 救命恩
  陪同来的刘叔正排在挂号队伍后面。
  一番询问才知，盛弗桦今天下午在家修灯泡，爬下长梯时脚一滑扭了一下。她本想在家涂点药酒糊弄过去，幸好老刘看出来她走路的异样，执意要来医院看看。
  老年人最不经摔，一个没注意就有可能牵扯各种老年病，纪绪顾不着想那些有的没的，跑去设备室借来轮椅。
  盛弗桦摆摆手：“哎呀这太夸张了，妈没事！”
  刘叔下一秒便戳穿：“你还说没事，过来的时候痛成啥样了！”
  “您坐着吧，”纪绪扶着盛弗桦往轮椅上坐，“不然我可就要跟萧沿礼告状了。”
  “欸别跟他说！”盛弗桦没招，只能听话坐好，又扭头问，“不对啊小绪，你怎么也在医院？哪受伤了？”
  纪绪：“……没呢，我来找个朋友。”
  “别骗妈。”盛弗桦拉着他左看右看仔细检查，倒还真没看出什么问题。
  “您看吧，我真没受伤。”
  盛弗桦轻拍他的手：“那就好，我还纳闷呢，那小子竟然敢不陪你看病。”
  纪绪笑了笑：“他今早上出差了，去山城几天，回来带特产送您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