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
雨霈天青 更新:2025-09-08 08:24 字数:3274
“可是……”
蒋宜周很关心周勤勇的情况,也想第一时间见到父亲,可现在只让吾掠进去,他心里不免有些委屈。
难道关键时刻,养大的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的么?
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宣泄个人情绪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迷惑需要去解答。
“爸爸的病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情况很稳定吗,怎么突然就恶化了?”这是他一路上抓心挠肝的问题。
蒋惜文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脸颊,眼中浮上歉意和不忍。
“其实,你爸爸得的……是肝癌,查出来就已经是晚期了。对不起,爸爸妈妈骗了你。”
恍如一道惊雷劈到头上也不为过,蒋宜周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蒋惜文的意思,就算理解了,也难以相信。
半晌,他强忍着哭腔,问:“为什么啊?”
难怪,吾掠说他从没做过检测,原来是这样,吾掠在出发前就明白了一切,只有他,一直傻傻地被蒙在鼓里。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骗他?
第60章
为什么要骗他?
蒋宜周想不通。
骗他是肾衰竭,骗他去找吾掠捐肾,让他每天都生活在纠结忐忑之中,耍着他好玩吗?
一边是爸爸,一边是吾掠,一边是亲人的安危,一边是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凭借着拙劣的演技支撑,无数次差点忍不住坦白。
软弱不坚定,还有一颗坏心,越是对自己认识得更清楚,他就越觉得自己无耻,越讨厌无能的自己。
可到头来,这些痛苦折磨竟然都只是一场骗局。
蒋惜文低头垂泪,歉然道:“对不起,周周。”
蒋宜周瞬间醒悟,眼眶霎时通红,颤声问:“你们想要我去找吾掠,因为爸爸想见吾掠,对吗?”
周勤勇身体虚弱经不起奔波,只有蒋宜周能接下这个重任。
蒋惜文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蒋宜周已从这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蒋宜周嘴唇颤抖:“可……”
可就算这样,为什么要骗他呢?
跟他明说的话,他一定不会拒绝的啊。
又不是要跨过刀山火海,为什么要这么见外?
蒋宜周的眼里涌上泪花,死死忍住了,哽咽问:“妈,我是不是这个家的外人啊?”
“不是不是。”蒋惜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手足无措地抱住儿子,“你爸爸只是希望,最后这段日子身边的人都能开心点,所以才不告诉你实情。”
有治愈的希望总比守护在必死的亲人面前要轻松些。
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蒋宜周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对周勤勇病情的忧虑,缠绕在一起,他发不了火,又见不到周勤勇,也只有痛哭才能发泄了。
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病房的门也在这时被拉开了。
吾掠走了出来,表情和进去之前没什么不同。
他看了眼走廊上的母子,注意到蒋宜周潮红的眼睛,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蒋惜文勉强朝他挤出笑容,松开蒋宜周,进病房去查看周勤勇的情况。
虽然在父亲病房外哭没什么,但蒋宜周不愿被人家亲儿子看出自己这是委屈地哭,别过脸去,动作很轻地抬手拭了拭眼角。
估摸着应该看不出痕迹了,他才回头,装作不在意地问:“爸爸和你聊了什么啊?”
吾掠望着他,没说话,蒋宜周却瞬间心领神会,忙道:“算了,你别说了,我也不想知道。”
于是吾掠便闭了嘴,只是静静看着他。
蒋宜周微红的眼睛与他对视,有些心酸:“爸爸情况怎么样呀?”
吾掠还没开口,就听见了蒋惜文的声音:“周周?”
蒋宜周扭头,蒋惜文正站在病房门口朝他轻轻招手,压低声音道:“进来,你爸爸要见你。”
蒋宜周立即顾不上吾掠,赶忙起身。
进病房前,他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没动的蒋惜文。
似是看出他的迟疑,蒋惜文笑了笑,道:“没事,你爸现在精神还好。我在外面和小吾聊聊天。”
蒋宜周心已系在周勤勇身上,无暇多想,“嗯”一声,快步进了病房。
正是盛夏,病房的采光极好,遮光帘被放下一半,依旧一片亮堂,开着冷气,静谧无声,一窗之隔,与城市的热浪滚滚形成鲜明对比。
房中消毒水味混杂着很重的药味,冰凉凉的,让刚踏入的人感到一种沉重而不真实的窒闷。
他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
如果说蒋惜文的变化让他吃惊,那么此刻病床上的周勤勇,五官轮廓几乎令他骇然。
乍一看去,周勤勇老了很多,面色黄黑,脸颊消瘦凹陷,插着氧气管,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吃力,双眼微阖似是人事不知,眉宇间皱着深深沟壑。
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多月前还勉强算精神的人,短短时间就变成了个干瘪的小老头。
蒋宜周心里顿时什么想法也没了,眼泪霎时间滚落出来,赶紧一把抹掉。
大约是迷蒙中听见动静,周勤勇缓缓睁开半阖的眼睛,浑浊的目光慢慢聚焦到病床旁的人身上,艰难地开口:“周周……回来啦?”
“嗯嗯。”蒋宜周忙不迭点头,在床边坐下,小心握住父亲的手。
那手皮肤松弛,触感冰凉,仿佛血肉中仅存的一点暖意也退回到了无法触及的骨骼里。
蒋宜周心里悲伤,却不敢表现出来,只用双手紧紧捧着,想将掌心的热意传递过去。
周勤勇苍老的眼皮低垂,声音沙哑:“怪不怪爸爸?”
想必刚才蒋惜文已经跟他交代了病房外与儿子的谈话。
“不怪。”蒋宜周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明媚灿烂一如往常,“我把哥哥带回来了,厉不厉害?”
周勤勇眼神温和,笑容慈爱:“厉害。”
蒋宜周低头,轻轻摩挲着父亲冰凉的手背,瘪嘴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厉害,多亏了秋叔照顾我,加上哥哥自己也想来见你。我在乡下就是吃吃玩玩,没帮上什么忙。”
周勤勇缓缓问:“好玩吗?”
“好玩。”
于是蒋宜周就把这一个月来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述给他听,周勤勇静静地听着,隔很久才会问一两句。
他精神不济,听到后面慢慢就无法自控地耷拉下了眼皮。
蒋宜周放轻声音,直至彻底住了口。
他等了很久,确定周勤勇只是睡着了,紧绷的精神才终于松懈下来。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父亲微凉的手背上,轻声呜咽:“爸爸,继续骗骗我,好不好?”
一室静谧,唯有抽泣声和床头仪器运转的声音。
这些日子一直是蒋惜文陪床,虽有护工在一旁照料,但只怕周勤勇病了多久,蒋惜文就没日没夜地熬了多久。
蒋宜周唯恐她也倒下,人生头一次强硬地对母亲说不,坚持让她回家好好休息,陪床的事交给他。
蒋惜文原本心疼儿子旅途奔波,又突然得知真相,情绪没有缓冲,想让他离开医院好好消化。但终是拗不过蒋宜周,只能无奈地答应了,又交代了一系列注意事项才准备离开。
临走,她看向一旁的吾掠,欲言又止。
吾掠表情如常,淡淡道:“我也守在这儿。”
蒋惜文放下心来,这才走了。
没多久,洪稚云就把吾掠的行李袋送了上来,还给两个人带来了晚饭。
蒋宜周没想到吾掠会留下,但现在他心力交瘁,思绪很乱,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开口去问。
下午的时候,院长和主任都亲自来看过,和当儿子的仔细交流,一五一十交代了病情。
这么些日子下来,蒋惜文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为免继续刺激她,院方告知蒋宜周的情况比蒋惜文了解到的更加详细。
蒋宜周已经完全知道现在到了哪个阶段,只怕见周勤勇的机会见一次少一次,所以吃过晚饭后,一直守在病床前,哪都没去。
周勤勇中途醒过一次,问明蒋惜文去哪了之后,很快又陷入意识的黑暗中。
蒋惜文睡前不放心,打了个电话过来,蒋宜周吩咐护工在旁边陪护着,自己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他在走廊上接完电话,转头就见护士站对面靠墙的座椅上坐着个人。
吾掠低头坐在那儿,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纯粹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蒋宜周走过去,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抬脚拿鞋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尖,等吾掠抬头看过来,才翘了翘嘴角,问:“想什么呢?”
太久没开口,吾掠声音有点干哑:“没想什么。”
蒋宜周低声道:“谢谢你来看爸爸。”
虽然是他又哭又闹死缠烂打的结果,但在看过那一堆没寄出的信件后,蒋宜周完全理解这一趟行程对吾掠而言多么地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