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
雨霈天青 更新:2025-09-08 08:24 字数:3293
“我们家的宝贝一直都只有你一个。”周勤勇摸了摸他的脸,“是不是还怪爸爸骗你?”
蒋宜周不想哭的,可人就是这样,就算自我调节,努力挤压成只剩指甲盖那么一点点的委屈,只要被亲人关怀一句话,就能发酵膨胀,堵得心口喉头透不过气来。
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您是想要找回亲生儿子,才骗我的吗?”
周勤勇微凉的手擦了擦他的眼角,叹息:“因为爸爸是个胆小鬼,而周周长大了。爸爸做不到的事,只能依靠你。比如找回你哥哥,比如……以后照顾你妈妈。”
蒋宜周咬牙忍着眼泪,摇着头几乎语无伦次:“妈妈只有您才能照顾,您要努力好起来,我一点都靠不住。”
“爸爸相信你。”周勤勇虚弱地笑着,“你看,你把吾掠带来了,这对爸爸而言,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只有你能做到。”
蒋宜周捧住他的手,抵住额头,呜咽:“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事都行。”
周勤勇无力的手在儿子发顶轻轻拍了拍,满是不舍:“别哭,你是男子汉,以后要坚强。爸爸等不到你以后成家立业了,那些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只能交给你了。”
“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你妈妈。”
“爸爸相信你可以的,别怕。”
当天傍晚,周勤勇在妻儿的哭声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临终前,他在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都围绕在身边,陪伴他走到人生最后一秒,此生已了无遗憾。
依周勤勇遗愿,丧事从简,到场吊唁的大多是他生前的领导同事及下属,以及蒋惜文这边的朋友及合作伙伴。
蒋惜文哭成了泪人,整个人憔悴虚弱,眼看着就要病倒,幸好洪稚云在一旁始终照看着她。
遗体火化前,蒋宜周原本不想让母亲过去,但蒋惜文坚持,他也只能嘱托洪稚云多看着点。
虽然母子都在场,但遗体确认、签字这些步骤都是蒋宜周亲自办的。
香烛纸钱早已备好,殡仪馆有专门烧这些的地方,蒋宜周提着东西过去,慢慢把这些东西点燃。
四周绿树掩映,环境清幽,偶有鸟鸣声传来。
也有其他家属在烧东西,都神情哀戚、沉默无声。
吾掠在一旁,把香烛点燃之后递给蒋宜周,蒋宜周道过谢,把它们插进前面的香炉里。
两人一起把纸钱一张张撕开,丢进火中。
刚才有一位好心的奶奶告诉他们,一摞摞烧的话,故去的人是收不到的,要薄薄的一张张分开,才有诚心。
以前蒋宜周是不信这些的,可现在却只愿这些东西真的能抵达另一个世界周勤勇的手边。
远远的,一阵爆发的哭声传来,应该是又有家属护送着遗体到来。
蒋宜周隔着树丛看不清,却能看到半空中袅袅升起的白烟。
他问吾掠:“那是不是爸爸的白烟?他……正在里面烧着呢。”
“应该是。”吾掠道。
蒋宜周擦擦眼睛,低头继续烧纸:“也不知道待会儿骨灰是直接装进盒子里给我,还是等我进去再装。”
“蒋宜周。”吾掠突然叫他的名字,以一种很郑重的语气。
“啊?”蒋宜周不明所以地抬头。
吾掠表情沉肃,一开始没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很难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从蒋宜周手里接过纸钱,代替他一张张往火盆里扔,在腾起的灰烬中缓缓开口:“妈妈死后,眼睛是我盖上的。”
“什么?”蒋宜周一脸茫然无措。
吾掠的语气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讲述一件别人的事。
“因为发现得比较晚,被水泡过,眼睛很难合上。舅舅教我,用手指慢慢搓,通过活人的体温,搓软她的眼皮,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她的眼睛合上。因为入棺的吉时在第二天,所以守夜的时候要在床头点一盏油灯,不能熄。乡下老鼠多,它们会趁人不注意,把死人的眼珠子偷偷挖出来吃掉。”
“啊?”蒋宜周脸上闪现惊慌。
吾掠看他一眼:“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守的那一夜没让油灯熄灭,也没看到老鼠。”
蒋宜周小声问:“你那时候多大啊?”
“十六岁。”
蒋宜周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惊怖之余,突然有点心酸。
“村里人都说,是因为妈妈一辈子被男人抛弃,所以死了也不甘心,无法闭眼。”吾掠望着跃动的火苗,蒋宜周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以及淡漠的眼睛和嘴唇,“但我从没这么想。人死了就是死了,断气的那一秒,再痛苦的灵魂也已经离开。留下的躯体会变臭,会腐烂,不管是被老鼠吃,还是高温烧成灰,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蒋宜周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后,喃喃问:“爸爸死掉,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啊?”
明明吾掠才是以后都没有爸爸妈妈了的人啊。
吾掠拿过一旁一截细细的铁棍子,搅了搅火盆里的东西,让它们燃烧得更充分。
“我以前上网找过他的照片,这次是第一次见他。”
这父子情不会比随便拉来路边的一个陌生人说是他的父亲更多,就算伤心,这伤心也是普世层面看到一个生命消逝的伤感,浮光掠影,很淡也很短暂。
蒋宜周嗫嚅:“你恨他吗?”
“不。”吾掠朝他笑了笑,冲散了眉宇间的冷意,“感情会让两个灵魂更接近,不管是爱还是恨,对我们而言都没有必要。各自漂浮在人海里,远远地,挺好。”
蒋宜周愣愣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纸钱烧完,吾掠把棍子放到旁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抬手把蒋宜周头发上落的灰轻轻掸去,接着往下,大拇指轻轻擦了擦他湿润的眼角,语气温和:“他们早就走远了,留下的只是尘和灰,活着的人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就是了。”
蒋宜周眨眨眼睛,轻轻点头。
吾掠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捏了捏他的掌心,道:“时间快到了。去吧,别伤心,也别怕。”
其实,最后进去焚化室确认骨灰的画面对蒋宜周而言实在有点冲击,但他想到吾掠的话,不知怎么的,伤心和恐惧就都淡了。
墓地是早就选好的,虽然家属拒绝了隆重悼念的提议,但省里的治丧工作小组还是能帮尽帮,下葬前,周勤勇的单位派了一整个团队代表出席,庄重肃穆地告别。
后续繁杂的手续不少,单位领导们能帮的都帮了。
蒋惜文精力不济,结束后便由蒋宜周负责寒暄感谢。
一场忙碌下来,萦绕在心头的悲伤消散了一些,终于能回家了。
洪稚云一直陪着,把蒋惜文送回房间卧床休息后,略叮嘱了几句才离开。蒋宜周则领着吾掠去了客房。
这几天都在外面奔波,吾掠便也随他们住在外面,这还是第一次到周家来。
蒋惜文公司发迹较早,那时周勤勇的职位还不算高,没那么多需要顾忌的地方,房价也便宜,就买了这套小别墅。这些年来也给蒋宜周买了几套房,但这栋旧别墅是夫妻俩打算养老的地方,前几年重新装修了一番,内里看起来还比较新。
蒋宜周向吾掠演示中央空调怎么开,电动窗帘怎么操作,虽然时机不太对,但他其实很想有点事做,也很高兴吾掠能住进来。
“这儿肯定没有乡下自在,但还是很方便的,你住一阵子就知道了。”
吾掠想说什么,但见他像个导游似的介绍,难得兴致高昂的模样,便只简单“嗯”了一声。
第63章
保姆做了午饭,但蒋惜文在睡觉,中午便只有蒋宜周和吾掠用餐。
到了下午两点多,蒋惜文还是没醒。想到她早上也没吃下什么,蒋宜周放心不下,去敲门。
主卧房间门没锁,他推门进去,蒋惜文听到动静翻过身,见是儿子,便撑起上半身,缓缓靠坐在床头,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声音沙哑轻柔:“是周周啊,怎么了?”
蒋宜周把热好的饭菜端到梳妆台上放好,转身在床沿坐下,担忧地望着母亲:“妈,该吃饭了,你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蒋惜文拉着他的手,笑了笑:“我不饿。”
她眼神清明,眼眶却微红,透着伤感和疲惫,显然之前一直都没睡着,或许还暗自流了许多泪。
蒋宜周不由想起洪稚云临走前对他的叮嘱。
“多开解开解文总,等熬过这段难受的日子就好了。”
在洪稚云看来,蒋惜文是个刚柔并济、家庭和事业平衡得恰到好处的女人,在90年代可以毅然决然与家暴狂前夫离婚,又慧眼如炬地大胆创业。
以前管得没那么严,蒋惜文的事业经历了辉煌的发展期,但随着周勤勇不断升迁,政府部门的每一次抽查,她们公司都百分百配合,甚至连招个管理人员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就差把人家祖宗三代背景都调查清楚,从那以后,公司发展便进入保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