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
雨霈天青 更新:2025-09-08 08:24 字数:3423
即便年轻时过得狼狈,也只会更加显出周勤勇身上的坚韧不拔。
等回到房间洗完澡,蒋宜周就想去找吾掠,可是又不确定吾掠是否在看信,不想打扰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下楼去喝水。
以往这个时候,周勤勇和蒋惜文都会在一楼边看电视边聊天,客厅在晚上九点前都灯火通明,而现在入目一片漆黑,只有楼梯口的感应灯随着蒋宜周的脚步亮起。
凄清,萧索。
蒋宜周第一次在住了十多年的家中感受到这样的氛围,不由心酸。
他的脚步正要往厨房去,却又突然停住。
沙发旁亮着一盏台灯,因为有外面的小区灯照进来,他乍一眼才没注意到。
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影子,如此熟悉。
他不禁缓缓走过去。
吾掠听见动静抬头,蒋宜周已经走到光影下,目光垂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问:“你看完信了?”
“嗯。”
蒋宜周没料到他居然能忍耐到现在才看信,更没想到他看完之后还能这么平静。
“你看完有没有……原谅爸爸一点点?”他试探地问。
吾掠低头将信纸折好,微黄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神情晦暗不明。
“他做了就没有后悔过,也不需要我的原谅。”
蒋宜周心道他还真了解周勤勇。
但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吾掠对周勤勇的观感能好一点,体谅父亲曾经的不得已。毕竟逝者已矣,生者要朝前看。
他追问:“那看完后你什么感受?”
吾掠略微一顿,淡淡道:“我的感受不重要,因为他本身对我而言也并不重要。”
蒋宜周一噎,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把另一边的台灯也按亮了。
微光亮起,客厅里光线没那么昏暗,比之前显得更宽阔温馨。
蒋宜周一条腿压在沙发上,手臂枕在沙发靠背上,撑着下巴,侧身望着吾掠,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看?黑乎乎的,差点吓到我。”
吾掠道:“房间是睡觉的地方,我不想睡梦里还想起他。”
没料到是这个回答,蒋宜周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凑近了些,小声问:“你对爸爸,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放在之前他不敢这么直白地询问,因为一开始并不相信吾掠对父亲再没有任何期盼和眷恋。可现在却逐渐觉得,就这样不遮不掩地问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在吾掠心里,关于周勤勇的话题,或许没有一丝一毫杀伤力……
吾掠没有直接回答,眼神落在前方的黑暗中,语气很轻:“你见的丧事不多。在乡下,上午把父母兄弟送上山埋掉,中午笑呵呵宴请宾客的例子很多。人类的感情本来就能收放自如,是教化、激素和陪伴让我们变得难以割舍。我和他之间,一样都不沾。”
他的理由太具说服力,蒋宜周无言以对。
吾掠倒是说起另一件事:“很小的时候,我不懂自己这个名字的意义,长大之后,懂了,但不理解、不相信,现在倒是明白了。”
蒋宜周后知后觉地升起一丝愧疚,问:“我强迫你跟我回来,是不是惹你厌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就忍不住难受。
借着阴影的遮挡,他小心地伸手,拉住了吾掠的手腕,很怕对方说出负面情绪很浓的回答。
吾掠低头看了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没戳破:“你们感情深厚,为了他你才找我,情有可原。”
“抱歉。”
蒋宜周低着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既为耍泼打滚逼着吾掠来这儿感到抱歉,也为他未经深思熟虑就将信交给吾掠,忘了上面写着周勤勇对他的爱和对吾掠的冷漠。
而吾掠的坦然和不怪罪,让蒋宜周这份歉意进一步加深。
或许被偏爱的人都很难意识到被偏爱。
明明吾掠写了十多年的信,周勤勇都不曾看过,周勤勇临终前的这封信,他却很着急让吾掠看到,希望对方原谅周勤勇。
他下意识就站在儿子的角度心疼故去的父亲,直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要心疼吾掠。
这么一想,他好像做了很残忍的事。而吾掠就包容着忍让着,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第66章
吾掠垂眸就看到虚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微微颤抖,昭示着主人心情多么不平静。
他说了很多次不在乎生身父亲,但好像除了周勤勇本人,其他人都不相信。
吾水珍担忧他这一趟行程受委屈,拦着不让他来。
蒋宜周似乎受那些旧信件的影响,后悔戳中他尘封多年的伤心。
然而他是真的不在意。
怎么可能有人二十多年都为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介怀和伤心呢?
人除了社会性,毕竟还有动物性,求存才是本能。让活着这件事变得沉重的因素不管一开始多么重要,时间一久,终究会被踢到生存之外。
昏黄光线无声照出蒋宜周此刻的表情,他微微垂着脸,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哭了?”
吾掠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指尖触摸到一片潮热的湿润。
这一动作和触感在这阵子变得频繁且自然。
“好像我一直在对你做很坏很自私的事。”
蒋宜周克制着想哭的冲动,但最近频繁且过度使用的泪腺好像还没能快速恢复,以至于眼泪很轻易就被情绪牵动。
这种行为实在不够爷们,但他暂时忍不住。
吾掠道:“不是你做的。”
蒋宜周茫然:“什么?”
“你又没有拿刀逼我,就算是道德绑架,那也是我自己情愿放在了情感低位,所以不算你坏和自私。”
蒋宜周都被他说懵了。
如果他记忆没出错,明明是他跪着求,逼着吾掠跟他一起走才是,怎么现在吾掠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他迷茫不解:“你对每个人……都这么无所谓吗,就算他们做了伤害你的事情?”
吾掠沉默了会儿,道:“没必要去计较。”又说,“反正人死事消,这世上都是这样。”
他不止在说自己,也是说周勤勇。
蒋宜周觉得这不对,可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心里涌起了密密麻麻的心疼。
在信里,周勤勇对吾掠的过去一笔带过,因为他并没有参与太多,可蒋宜周只要想到那些旧信件,就能隐约窥探过去的岁月里吾掠经历了什么。
肯定不会是开心快乐、幸福和睦的。
可吾掠这么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不该是这样的。
前一晚蒋宜周都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的,这阵子身心俱疲,虽然入睡,但每晚都做着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也精神倦怠。
但看到今天蒋惜文的精神好了不少,早饭也下楼来吃,他的心情不由振奋。
之前一直分不出精力,等情绪平复了些,蒋惜文开始着手处理周勤勇的遗物。
常穿的衣服已经焚烧了,除了挑选几件留念,那些不常穿的洗干净之后收拾好打包捐给公益机构。
蒋宜周本来要帮忙,但洪稚云上门来,蒋惜文就没让他一起去。
“小吾来了之后还没去过别的地方,你们俩四处走走,散散心。”蒋惜文叮嘱儿子。
蒋宜周一想也是。
虽然最近高温暴晒,但还是有很多室内可以溜达的地方。
周勤勇信里说了,希望吾掠能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让吾掠多看看城市的繁华、先进和文明,说不定能有帮助。
只是等他去找吾掠,却见对方拿上钱包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蒋宜周震惊了:“你要出去?”
“嗯。”吾掠道,“水珍来了,要去车站接她。”
“啊?她来了?”这是蒋宜周根本没想到的发展,下一秒他马上想到另一个重点,“你们联系上了?怎么联系的?”
吾掠根本不用手机的。
“之前在医院外面找了公用电话。”吾掠道,“昨天借崔姨的电话打过去问了,今天上午10点多到。”
蒋宜周心里升起浓浓的提防,语气也不由紧绷:“她来干什么呀?”
他可还记得,之前吾水珍对他多么防备忌惮,连最后一面都不准他和吾掠见就要赶他走。现在毫无缘由地突然跑来,蒋宜周可不相信是好事。
可惜在吾掠眼里,他的表妹吾水珍无比单纯善良,绝对不可能抱着恶意的。
“放暑假了,她有同学在这边实习,过来玩几天。”
蒋宜周能说什么呢,只好干巴巴道:“天这么热,哪有什么好玩的。”迅速加上一句,“我也一起去车站!”
在他解释一番蒋惜文今天状态不错,已经由洪稚云陪着出门后,吾掠也就没拒绝他跟着了。
不过有了蒋宜周,吾掠倒是不用走出小区再打车去车站。
周家有两台车,周勤勇以往都是坐单位派的公车,蒋惜文自己有一台辉腾。蒋宜周成年那天,父母送了台奥迪,中规中矩,蒋宜周一度怀疑是周勤勇坐惯了公务用车,才给他挑了这么平平无奇的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