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雨霈天青      更新:2025-09-08 08:24      字数:3280
  蒋宜周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小声嘟囔:“我还计划着让吾掠住进来,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呢。”
  蒋惜文目光温柔地望着儿子,微微挪动身子,坐近了,拉着他的手,放到膝盖上,轻轻拍了拍,道:“你们兄弟俩感情好,是你们的缘分,也是你爸爸乐见的。但小吾不一定乐意。”
  “他没说不乐意。”蒋宜周立即道,“要不是吾水珍突然出现,他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想回乡下。”
  没错,蒋宜周就是觉得,吾水珍来得太快了。
  丧事才过去不久,大家都还没来得及理顺情绪,他原本可以和吾掠慢慢相处,说服对方留下。谁知道吾水珍一声招呼不打就来了,一来就催着吾掠回家。
  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
  蒋惜文失笑:“吾家才是小吾从小相处的亲人。”她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该不该和儿子说,最终还是道:“你爸爸的决定,我一贯很尊重。车子,房子,钱,作为继母该给的我都不会吝惜。可我不是个博爱的人,身为母亲的爱有限,只能全给我唯一的儿子。”
  她轻轻摸了摸儿子的侧脸,柔声道:“选择爱和归属,是人之常情。吾掠选择回自己的家,当然情有可原。”
  蒋宜周被说服了,却不甘心承认,垂死挣扎地列举证据:“他才二十几岁,乡下什么都没有,连他家门口都是一条土路,去趟县城跟过年似的。根本比不上大城市,既方便,又能认识各色各样的人。”
  蒋惜文笑着轻轻摇头:“他不结婚生子、不买房买车,一个人住在乡下,无拘无束的,不好么?”
  “哪里好?”见蒋惜文一副不认可的样子,蒋宜周倔劲儿上头,“那我也像他一样,住到乡下去,不结婚生子不买房买车。”
  蒋惜文敛起笑意,无奈道:“你们不一样。”
  这是短短半天内,第二次听到有人说吾掠不一样了。
  蒋宜周不服气:“哪儿不一样了?他就是比我大几岁而已。”
  他当然知道,他和吾掠之间从成长环境、人生经历乃至性格都完全不一样,可在他看来,这些不同都不足以让他们拥有天差地别的人生。
  蒋惜文却不说了,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蒋宜周都莫名心虚起来,才收回视线。
  “倒是难得见你和人感情这么深厚,妈妈都要嫉妒了。”
  以前母子间很少会说这样的话,但周勤勇去世后,蒋宜周明白自己成为蒋惜文唯一的依靠和牵挂,被这么一说,顿时心虚感更盛。
  “吾掠人很好的,你多相处就知道了。”
  蒋惜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晚饭是一起用的,蒋惜文心中伤悲犹在,只是不愿在两个小辈面前表现出来,况且吾掠很快就要离开,她作为继母也不能一直沉溺在情绪的真空中。
  她晚饭吃得不多,饭后,对同样放下筷子的吾掠道:“小吾,你待会儿来二楼书房来找我一下。”
  吾掠有些意外,但没多问,道:“好。”
  蒋宜周睁大眼睛,来回看看两人,没瞧出端倪来,眼看着蒋惜文上楼去,于是他视线落到吾掠身上,拿眼神询问怎么了。
  吾掠面色不变,显然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蒋宜周也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吾掠和蒋惜文的交流很有限,此刻吾掠估计比他还迷茫。
  只不过吾掠的情绪没他这么外露,很淡定地起身,对蒋宜周道:“你继续吃。”
  周家没有长辈离席晚辈也必须搁筷子的规矩,蒋宜周心里有事,今天就吃得比较慢,被吾掠这么一说,想丢下筷子跟上。
  但蒋惜文并没叫他,吾掠也没邀请,他只好怏怏地看着对方的身影上了二楼。
  蒋惜文和吾掠聊的时间并不长。
  蒋宜周吃完饭,保姆崔姨刚收拾好餐桌,正念叨着他又挑食,抬头就见吾掠下楼来。
  蒋宜周左右瞅了瞅,没看到蒋惜文的身影,压低声音问:“我妈找你聊了什么?”
  崔姨识趣地收拾好碗筷回了厨房。
  吾掠没想到领导家的保姆都这么有眼色,看蒋宜周习以为常的模样,便一五一十道:“把一些东西给我。我没要。”
  蒋宜周好奇:“什么东西啊?”
  吾掠看他瞪着眼睛跟小狗似的,不由勾了勾唇角,说:“钱。”
  蒋宜周略一琢磨就明白过来。
  周勤勇信里交代了,他的遗物和财产一半交给吾掠,看来蒋惜文早就安排好了。
  “你干嘛不要啊,那是你该拿的。”蒋宜周不理解。
  周勤勇上了几十年的班,家里的花用一直不靠他那点工资,攒下来的数目相当可观。周勤勇遗嘱里既然有交代,蒋惜文肯定会如数交给吾掠。毕竟她在钱财方面一向大方,绝不会贪小辈便宜。
  “你拒绝了,我妈就没说什么?”
  “她准备了一份协议,这些钱交给她打理,赚了算我的,输了算她的,我签字就行。”
  吾掠根本没有以后来拿这笔钱的打算,所以没怎么犹豫就把字签了。
  蒋宜周点了点头,很认可:“你放心,钱放在我妈那儿,保管你每年都有不少收益。”
  吾掠不在乎这个,便只淡淡笑了笑。
  蒋宜周犹豫了下,拿上手机,提议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第68章
  才傍晚六点多,外头光线还亮。天空弥漫着浅灰蓝,天边簇簇云层映照着深黄色夕阳,透出温润霞光。
  这是十多年的老小区,路上很安静,头顶树木葱郁。时不时能看到饭后携手散步的老人家,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几乎没有。
  有一户邻居院子里种了柚子树,枝条伸出围墙,缀着绿油油的小果子。
  古代人送别还能折根柳条留客呢,蒋宜周现在只能摘颗没成熟的柚子,表达自己酸酸的心情,估计还得被主人家骂,于是悻悻作罢。
  吾掠就安静地走在他旁边,除了在蒋宜周遇到相熟的邻居时配合地弯弯嘴角表达善意,并没主动开口说话。
  蒋宜周抬脚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突然侧过脸,问:“收割水稻会要很久吗?”
  夕阳投射在他侧脸上,将眉目映照得十分柔和清晰,像是向眼睛里注入了明亮的期待。
  吾掠顿了几秒,别开目光,轻声说:“不久。舅舅家种了四亩多地,天气好的话,两个人工,收割加上打谷子,差不多三四天。”
  “哦。”其实蒋宜周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那忙完这些之后呢?”
  “之后就要把农田修整,准备种二季稻了。”
  蒋宜周:“……”
  他就多余问这个。
  原本他不想聊有关未来的话题,太宽泛也太郑重,可看吾掠的表现,似乎完全可以在闭塞的乡下了此一生。
  蒋宜周自问不是爱对别人的人生指点江山的事儿逼,可吾掠不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来城市里,和我……以及我妈住在一起?或者单独住也行,看你自己。”他问。
  吾掠一怔,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这个话题太越界,蒋宜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追问下去,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
  小区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河穿流而过,河边绿草茵茵,堤岸上倒是种着垂柳,可现在蒋宜周已经不需要了。
  散步的人也比别处多,有保姆护着小孩蹒跚走路,有中年大哥快走锻炼,还有边走边聊天的老头老太太们……
  饭后休闲的时光,安详和乐。
  吾掠静静看了片刻,终于开口:“上大学前的十几年里,其实我过得很想当然。”
  话题转得突然,蒋宜周一脸茫然。
  吾掠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嘴角,说:“因为从小就听别人说,亲生父亲远在千里之外,所以我一直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沿着他的脚步,很努力地学习,翻来覆去地读他留下的那堆书,以为向上攀登就是挣脱生活一切不如意的办法。”
  顿了顿,他轻轻呼出口气:“从大学退学,回到乡下后,我无所事事了好几年,后来读了本书,叫《安娜卡列尼娜》。”
  以前他很少看小说,何况是这种以女性名字命名的外国小说。可那阵子他太痛苦,就连写字都无法缓解,已经无所谓看什么东西了。
  故事里除了安娜,还有另一个主角,一个叫列文的农场主。
  这个人老实、木讷、不合群,却很喜欢待在乡间。
  对他而言,乡间是劳动的场所,与农民一起干活时,可以喝溪水、吃面包渣汤,完全沉浸在劳动的乐趣里,感受时间飞快流逝。
  书里割草和收获的场景,和吾掠从小到大看到的没什么两样,书里的农民,和吾家村忙忙碌碌的人们也没太多差别。
  这世上既然有我思故我在、我歌故我在,自然也会有我劳故我在,丢掉不甘和幻想,去忙碌,生活随之变得真实可感。
  余生似乎可以依靠一个个这样踏实的瞬间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