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几个人嘀嘀咕咕，李让感觉到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算善意。
  “那个，李让，你就去二楼收拾包间吧，昨晚不是你得罪那个王老板他也不会那么晚才走，大家都挺累的。”
  李让系着扣子，没有理会他的话。
  有人小声说：“算了吧，他是老板带来的。”
  “老板带来的咋了，你们看老板这段时间给他好脸了吗。喂！李让你听到没！”对方上来推了李让一把，李让踉跄了一步。
  他一瘸一拐拿过角落里的拖布从对方身边走过时，拖布拖过对方的皮鞋，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李让，你眼瞎啊，故意的是不是！”说话的人似乎要动手，被身边其他人拉住了。
  李让当做没听见，报复过后还是得一个人去了二楼的包间收拾。
  刚进去时，李让差点吐了。
  酒瓶倒了一地，烟味酒味，还混合着呕吐物的气味，如同被一张网圈住了。
  他戴好口罩，沉默地收拾着包间，像是打扫一个破败的灵魂。
  其实刚来歌厅的时候大家对他的态度很正常，有时候还会互相帮忙，直到今天，李让后知后觉，刚来时大家对他的好大抵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是楚洺的朋友。
  现在没了楚洺这个‘靠山’，他不过是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服务员。
  原来上班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大家都会找一个人欺负。
  包间收拾得差不多了，李让离开前却撞倒了没喝完的酒瓶，红的黄的弄得身上都是，粘稠地流过肌肤，不大舒服。
  他手忙脚乱把酒瓶扶起来，安静得包间里叮叮当当，玻璃相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推着车去外面的洗手间洗衣服上的污渍时，水龙头又是坏的，李让身上彻底湿透了，他怔怔站在那里，沉默地喘息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楚洺从走廊走过，看到了李让。
  被水湿透的白衬衫紧贴在身上，上面污渍一块一块，狼狈至极。
  李让后知后觉注意到身边有人，他转头看向楚洺，很短暂也很平常地移开了视线。
  楚洺从没见过李让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受伤的，脆弱的，回避的，糅杂在了一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水龙头坏了，我现在去叫人来修，包间也马上就会收拾干净。”李让一瘸一拐地从楚洺身边走过，身体几乎贴在墙上，没有碰到楚洺分毫。
  而楚洺立在原地，等李让走出很远，他才觉得心口有什么在隐隐作痛。
  很快，这抹感觉他便忽视掉，只以为是他昨晚没睡好，心脏不舒服。
  第30章 看不见
  似乎从那天开始，李让就变得胆怯了。
  他不再去主动找楚洺，买的石榴都留着自己吃了，在家里和楚洺打了照面也安静得像是一抹幽魂。
  两人一连几天都没有一起吃早饭。
  大多时候都是楚洺醒得太晚，李让已经洗漱完离开了。
  早上七点，楚洺被楼下的烧烤店吵得一夜没睡。
  他做完早饭，在客厅坐着好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往楼上看了几次，都没有动静，他正欲起身，手机突然响了。
  楚洺接通，对面的人惊叫一声：“楚洺，你醒这么早？”
  “你也知道早？什么事？”楚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耐烦道。
  “今天晚上秦开介绍他女朋友，请咱们吃饭，来不来？”打电话的是楚洺做兽医认识的，和楚洺好几年交情，后来楚洺做了生意，被楚洺带着认识了秦开秦雨。
  要是早几天，楚洺倒是会答应，但现在他没那么心情。
  “我有事……”
  “听说你村子里那个小孩儿来柔城了，一块带来不？”
  楚洺微顿，阁楼的门被推开，李让从里面走了下来，刚好听到这句话。楚洺正襟，靠在椅背上，散漫地扫了李让一眼。
  “带小孩儿去有什么意思，只会扫兴。”楚洺道。
  “现在你又这么说了，那我给你准备个靓妞陪你？”对面开玩笑道。
  楚洺散漫说：“行，随你。”
  “行……等等，你说什么？！”
  “时间地点发个短信给我。”楚洺说完，挂断电话。
  对话李让听得清楚，他垂下眼睑，这些天他努力不再在乎楚洺对他的态度，结果听到楚洺这样说还是会觉得苦涩。
  他沉默地从楚洺身边走过，眼前又开始模糊，走到厨房里时，李让眼前倏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浑身一震，李让抬手摸自己的眼睛，心脏跳得很快，恐慌几乎将他淹没。
  他张嘴想要叫楚洺，犹豫一瞬，又闭上嘴了。
  恍惚记起，在医院里的时候两个医生都说过他有可能失明，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他要怎么挣钱治病。
  哦，那天他看到一家盲人按摩，应该可以试试。
  为以后想到办法，李让慢慢等紊乱的心变得平稳，听到身后楚洺的声音：“别在那儿杵着，把水杯拿给我。”
  “……好。”李让感觉眼前在变灰，周围的东西渐渐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他靠摸索找到案台上的水杯，修长粗粝的手指一点点握紧杯子，他凭着记忆往客厅走。
  楚洺站在客厅里换衣服，李让径直走过来，拿着水杯往他身上撞。
  “睡傻了？”楚洺睥睨着，伸手抵住李让的肩膀。
  “有、有点。”李让不打算和楚洺说。
  反正就算说了也没差别……像楚洺说的，他从来都没在意自己，更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楚洺接过李让递过来的水杯，抬头看到李让目光呆滞，他眉心微动，正觉得奇怪，李让垂眉，睫毛颤动着，眼里又恢复一点色彩。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别在歌厅给我惹事，我不在，没人给你擦屁股，被打死都没人管你。”楚洺冷声说。
  李让点了点头，对楚洺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楚洺心里莫名烧起一股无名火，他扬手在李让的下巴上轻拍了下，而后掐着抬高：“你在看哪里？回答。”
  李让看不清楚洺的方向，只能通过方向辨别。
  他抬手摸到楚洺的手臂，一点点向上，摸到了对方咽喉，楚洺浑身一僵，正要甩开的时候，李让看向了他。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你惹事的。”李让那双眼有些空洞，黯淡了神色。
  楚洺看着他心中烦躁，他松开手。
  下巴上的手拿走了，剩下一点余温。
  李让虚无地看着前面，担心被看出来什么，“那我先去接摩的了。”他依靠平时的记忆，走到玄关，穿上鞋子离开了。
  站在门外，外面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皮上，眼前的世界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他抬手揉眼睛，闭上眼再睁开，不知重复了几次，眼前的世界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死亡和黑暗的恐惧驱使他跑了起来，李让气喘着跑到一楼，脚下一软瘫坐在台阶上，已经出了一背的汗。
  李让重新看到外面的阳光，看到了被风吹得摇晃的黄叶，不知在想什么。
  阁楼上，铁艺床头的放着干瘪的石榴，不知道买了多久，估计没敢再给楚洺。
  桌上电视机被蒙上了方布，收拾得很利落，那个记账本大喇喇地放在桌上，下面是一张传单。
  楚洺走过去，先是翻了翻那个记账本。
  -10.10小菠萝两个6块
  -10.11小菠萝两个6块，石榴五个15块
  ……
  -10.15创可贴碘伏5块
  -10.16去痛片8块
  开始买药后，李让再没买过任何水果。
  楚洺盯着李让方方正正的字，视线终于落在记账本下面的传单上，他眼皮跳了下，伸手抽出来。
  租房的信息上，李让用笔圈出了几个，都是柔城郊区便宜的平房。
  楚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拿起来三两下将那张传单撕个粉碎。
  想住进来就住进来，现在又他妈想走，当他这儿是旅店吗？什么时候滚蛋也得是他说了算！
  楚洺眼里布着一场暴风雨，酝酿着，最终摔门而去。
  -
  晚上的聚餐算上楚洺一共五个人。
  秦开和他女朋友，兽医老汪，还有一个新来的，是秦开女朋友带过来的，说是她弟弟，染着一头非主流的绿毛，没地方待了，所以过来蹭一顿。
  楚洺坐在角落，菜没怎么吃，先喝了两瓶酒。
  “你们听说了吗，王天海最近出事了。”老汪给几个人倒上酒，闲扯道。
  “王天海？不是咱们柔城最大的地头蛇吗？他能出什么事？”绿毛抖着腿说。
  “呵，他做的那些事死一百遍都不够，不仅非法经营，他手里其中一个房地产公司因为拆迁的事儿把一个不忿的大小伙子给捅死了，瞒了挺长时间，这个小伙子家里人也不敢露头，最近不知道谁给请的金牌律师，电视上知名的那种，给老两口打官司的时候把这王八蛋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