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桌上侃大山的几人都愣了下，尤其是粥铺大哥脸色有些尴尬。
  还是旁边的刘姐解围：“真厉害，我儿子别提自己照顾自己了，在家里天天只会喊妈。”
  “我帮你带呗，我从小照顾我弟，有经验。大哥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说。
  “去一边去，用得着你。”刘姐白了他一眼。
  两人聊天桌上其他人起哄，刚才被李让一句话冷掉的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
  几瓶啤酒后，粥铺大哥拿着酒杯挤过来，坐在李让旁边，勾肩搭背开始剖心，“小兄弟，你不容易，但你也得理解我们，这条街生意是好，但你来了，就分走一大部分，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李让垂着眼睑，并不反驳对方的话，只是机械地跟对方碰杯喝酒。
  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他没有不理解别人，只是希望别人也能理解自己。
  入喉的火辣让他想到给楚洺挡酒的那一天，灯光下，他的眼底泛起一层潋滟的光，闭上时，眼尾是红的。
  “我上个卫生间，哥，你们慢慢吃，钱包放这儿了，我不走。”
  李让起身，走了几步就撑不住了，他捂着胃，脚步虚浮地往卫生间走。
  走过转角，走廊尽头就是卫生间，李让看到走廊尽头靠在窗边的人时愣了下。
  对方手里夹着烟，那张脸上眼眶红得尤为厉害，像是捕食猎物的野兽，那双眼看向自己时透着锋利的光，还有几分他都看不懂的情愫。
  李让装作没看到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楚洺也没和他搭话，他便以为是巧合，等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他一转身，差点和迎面走来的楚洺撞了个满怀。
  “抱歉。”李让说着，要错身而过。
  楚洺腮帮紧咬，他手指捻灭了烟头扔在一边的垃圾桶，大步过去，强势地抓住李让的手直接将人圈在墙和自己身体之间，“先别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李让没有理会楚洺的反常，蹙眉问：“你这是在跟踪我吗？”
  “是。”楚洺很干脆地承认了。
  李让没想到楚洺这么理直气壮，他冷冷地回头去看楚洺，楚洺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看得他恍惚了几秒。
  虽没有期待再见到楚洺，可预想中再见到楚洺那种坦然也装不出来。
  看到这张脸，李让身上为这个人受过伤的地方就痛得厉害，就连骨头都像是被人重新踩断了一般。
  “楚洺，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不管是在你身边两年，还是让我们重新回到过去，我都不要了。我不会再跟你交易，你也不用这样。”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楚洺还是被李让对自己的态度刺到。
  他看到李让苍白的脸色，脑海里自动浮现了这段时间每一次自己伤害李让时，他脸上的表情。
  失望的，痛苦的……和此刻不断重叠。
  楚洺慌张，辩解道：“我……我没有，我来不是为了跟你交易，歌厅的任何事都不用你来做了，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别再用这招骗我了！”李让目光犀利看向楚洺，沉声道。
  “不是骗你……”楚洺攥着李让手腕的手不断向上，李让躲了一下，没躲开。
  反而楚洺还霸道地将一条腿挤进他的双腿之间，李让心里在想要不要忍着肋骨的疼推开对方时，楚洺的手已经贴在了他后脑勺的那道疤上。
  瞬间，李让身体僵住了。
  楚洺的指尖描摹测量这条疤的长度，不敢去想李让当初忘记一切的时候是多么痛苦。
  恢复记忆后，又满怀期待地来找自己，自己却那般对他……那该有多痛。
  自己心里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就算那个人是李让，那些事是李让做的，又能如何，那些恨里掺着多少割舍不掉的爱，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可自己偏偏舍得用最恶毒的话伤害他，不信他对自己的爱，不听他的解释。
  甚至……楚洺的目光落在李让脖子上那一小块烟头的烫伤，眼泪突然砸了下来。
  “是这里吗，还疼不疼？”楚洺哽咽一声，心疼道。
  认识许多年，李让第一次看到楚洺掉眼泪。
  他睫毛轻颤，脊背僵直动弹不得，却不只是因为对方的眼泪：“你都知道了？”
  楚洺不愿被李让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他不顾李让拒绝，将人抱在怀里，把呜咽声堵在喉咙里，头埋进李让的脖颈中，藏住他流泪的脸。
  原本和他相同的洗发水味道不在了，取而代之是一种陌生的薄荷味，呼吸进肺里，刺痛。
  “我去了村子里……对不起，是我没有听你说，是我的错。让让，我当年就不该留你一个人在村子里，不该蠢到相信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这几年的委屈，酸楚将李让的心浸透了，如今只剩下麻木。
  颈窝处湿漉漉的，触感不太舒服，他能感觉到楚洺的眼泪顺着他的颈窝流下来。
  “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恨我了吗？”李让问。
  “你出事后，我收到过你借钱的短信……”楚洺没有立马抬起头，伏在李让肩膀上说话时仍掺着哭腔。
  整理好脸上的泪痕，楚洺才直起身，他把自己收到借钱短信都拿给李让看。
  前前后后‘李让’借了八十多万，最后一次用自己被养父打了做借口借钱，楚洺去村子里找过他，可他那时候正好和费莲走在一起，还告诉楚洺，以后别再来找他。
  从村子里回来，吴玉生病，楚洺给李让电话打不通，只收到‘李让’的短信，说他的钱都给了费莲，没钱给吴玉治病。
  而之后，楚洺奔波于医院和歌厅，没时间联系李让，对李让的感情也变了质。
  “你那次来村子里找我，费莲说你是纠缠她的前男友，求我帮忙。可我失忆刚出院，我对你的脸记忆不深，看过就忘了，只记住了你那时戴的帽子，前段时间我在衣柜里看到过。”李让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失忆能造成这样的大的误会。
  “为什么一直不给我说的机会？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李让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彻底放下了才对，可想到这几个月以来，自己无缘无故承受了楚洺这么深刻的恨，他更觉得委屈。
  或许是喝了酒，李让更容易感伤。
  他呆呆抬头看楚洺，眼泪几乎要从眼里流下来，他生生忍着，把唇咬出一道极深的印子。
  楚洺看不下去，伸手去触碰李让的唇，却被李让偏头躲开。
  “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当年你不问我就算了，为什么我来柔城找你，你也不先问一下？问问我啊，我那时候对你，什么都愿意说，都愿意做的。”
  最后一个字说完，李让忍不住了，只能任由眼泪滑落眼眶。
  楚洺红着眼伸手去擦，可李让的泪像是连成线的珠子，楚洺擦得手都颤抖了也擦不完。
  李让的话字字珠玑，他不得不承认，他彻彻底底地错了。
  他以前想：一个男人，怎么会爱上另一个男人。
  他知道是自己先爱上的李让，但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开口道破。
  楚洺怕那些怨妇一样的质问从他口中说出来，换来的是李让的远离和嘲笑。
  他怕李让说自己喜欢女人喜欢费莲，怕李让觉得他的喜欢恶心又变态。
  可就是因为自己可笑的自尊，他做了一桩又一桩的错事。
  “不要对我抱歉，不是你的错。让让，你别这样看着我……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你跟我回家，剩下的怎么样都好……”
  楚洺弓着腰，有些语无伦次，他那张总是冷酷亦或是轻慢的脸终于崩裂了。
  按理说，李让一直期望的误会解除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此刻，李让只觉得疲惫。楚洺分明前一天还那么嫌恶他，怎么会知道了那些事就突然变得对自己这么好。
  恍惚间，李让想起楚洺吻他的那个夜晚，第二天他们就变得像从前一样好，楚洺陪他看电视，陪他翻花绳，教他用电脑。
  可是过了几天，楚洺就又变回去了。
  他的期待一次次落空，只有自己在不断受伤。那这一次呢，是不是过几天，楚洺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谁敢保证楚洺这次是真的？
  “回家？住在那个潮湿的阁楼里吗？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自己租了喜欢的房子，睡觉的时候不会漏雨，冬天也不会很冷……”再抬起头，李让眼底只剩淡漠。
  楚洺从未见过这样决绝的李让，心里的慌乱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明明李让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好像抓不住。
  所以他打断了李让的话，再端不住稳重：“我住阁楼，你住我的房间。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我重新装修。你的肋骨伤还没好，先别去摆摊，你需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李让对这些已经不感兴趣，他看着楚洺眼底再没不舍，只剩下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