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护工小心觑着秦亮，又看先李让，“没事吗，要不要我去找护士反映一下。”
  “不用，他们俩动手也打不过我。”
  李让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攻击已经习惯了，不管是上学的时候还是来柔城之后，他听过太多比这更恶毒的。
  其实秦亮说的这些话跟楚洺说过的狠话比起来，完全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但不知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激怒了李让，甚至牵扯到胸口的藏着回忆的角落，加倍地疼了起来。
  昨夜残留在心中的旖旎，被这场怒火烧得一点不剩。
  上午查房的时候，护士和医生一块儿来的，李让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医生走过来问了几句他身体的状况。
  得知李让今天还没吃早饭，他们便说：“今天下午手术那个病人暂时不能来，把你明天的手术提前怎么样？”
  李让沉思片刻，想到楚洺昨天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我明天去给你祈福，后天早上你做手术前我会回来陪你……
  “没事，如果不行的话，就按照原来的时间……”
  他不想等楚洺的祈福，也不需要对方口中所谓的陪伴，更不需要什么没有血缘的家人。
  “我没关系，提前手术吧医生。”没等医生说完，李让便开口下了结论。
  确认手术提前后，张护工趁着上厕所给楚洺打电话，电话里一道女声提示音说对方不在服务区。
  大法寺在城镇的边缘，楚洺车停在山脚，要爬满一千多个台阶才能到寺庙。寺庙上没信号，而且讲究比较多，进山就要把手机关机或静音。
  其实楚洺并不信佛，但他的父亲信，父亲第一次躺在医院里时他替父亲爬过这座山，那时候他刚高一，一个人爬上来，为父亲祈福。
  那次手术，父亲挺过来的，但高三那次他在学校没有来，父亲一场手术没熬过来，就那么走了。
  这些年楚洺总会想，那天他如果来了，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爬到山顶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
  楚洺给李让求了护身符，回到主殿，香火熏出袅袅白烟，下雪天庙里没什么人，楚洺手中握着香，跪在殿前的软垫上良久。
  他祈愿李让平安健康，如果要有代价交换，他可以用他的寿命来换。
  香灰落在楚洺的手背上，他才缓缓睁开眼，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
  下山路上，楚洺的手机才开机，一大串的未接电话。
  在看到都是张护工和金唐打来的时候，楚洺瞬间脸色就变了，刚要拨动打回去，张卓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楚洺沉着脸给挂了，对方没过两秒又打了回来。
  “什么事，快点说！”楚洺有些急，张护工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他担心李让出事。
  张卓已经无暇在意楚洺的语气，他急切道：“咱们那天离开之后，费俊良没被送到看守所。”
  楚洺心一沉，某种不安的念头涌上来，他快步下山，“什么意思？都他妈铐上了，还能跑了？”
  “他半路找理由下车上厕所，袭警逃逸，偷路人电动车跑了。”
  听张卓说完后，楚洺话都没说立马挂断了电话，直接给张护工打了过去。
  没有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让他恐慌了，楚洺想到费俊良那个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神经病，简直悔不当初，他就不该离开医院！
  等张护工接电话的时候，楚洺踢飞了脚下的石头，骂了一句脏话，脸色阴沉得可怕。
  “楚先生，你终于开机了，李让他手术的时间提前了，改到了今天下午。”
  楚洺闻言顿住：“就是这件事？他还在医院？”
  “在，但是……”“你能不能说重点，医生刚才已经给李让下病危通知单了！让他快点回来！”
  金唐的嗓门很大，穿透话筒传到楚洺耳朵里，楚洺愣在原地，周身如置冰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怔然道：“他说什么？”
  张护工是专业的，这种事应该看得多了，语气沉稳：“刚才医生出来，要李让的家属给他签病危通知，没有家属，就要领导来签，楚先生你看……”
  楚洺眼眶红得厉害，额头的青筋迸起，他拿手机的手逐渐颤抖，咬牙切齿地说：“他不可能！”
  只是一个小手术不是吗，怎么会这么随便就下病危通知！
  “是真的，李让脑瘤的位置不太好，手术本来就有很大的风险……楚先生，李让还在等着你签字。”
  楚洺眉头轻轻皱了下，眼眶里蓄满了泪，他的声音破碎在风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几乎破碎的灵魂：“我现在回去。”
  “好，医生已经在抢救了……”
  听到这句话后，楚洺狂奔下了山。冷风夹着雪扑在脸上，刀子一样刺痛他，可他已经失去了对痛的感知。
  楚洺从未开过这么快的车，他一路闯了三个红灯，脑子里完全失去了思考，全凭肌肉本能记忆，在驱使他，告诉他，再快点，再快点……
  第63章 不要你
  黑色别克急刹斜停在医院门口，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楚洺淡淡扫了一眼，没太在意，他穿过走廊，直奔手术室。
  一道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你到底谁啊，你拿不出证据我不可能让你把李让带去容平。楚老板马上到，你觉得他能让你带走吗？”金唐说。
  “我是他的弟弟，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之后一阵窸窣，是翻户口本的声音。
  “还真是……”金唐自然不知道李让的家庭情况，信以为真，也没仔细看户口本的真假。
  “那最好还是再等等，李让他刚下病危，抢救出来也不能立马送到别处，路上颠簸，有风险。”张护工说。
  “容平中心医院来的救护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去大医院会得到更好的治疗。”
  “先生，病人手术结束后最好观察一段时间再转院……”护士说。
  楚洺快步走着，那双眼冷冷看着前面，终于走到尽头看到了手术室门口的人。
  手术室门口除了金唐和张护工，费俊良穿了一身黑色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和善笑意，任谁看了都不像是刚刚袭警拒捕的罪犯。
  他们讨论得正激烈，没有人分心注意到走过来的楚洺。
  费俊良先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楚洺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脸色比那天在法院门口还要难看。
  估计费俊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回来吧，去一趟大法寺来回怎么也要四个小时，结果楚洺一个小时不到就回来了。
  “我是李让的监护人，他不需要这个时候转院。”楚洺看着费俊良，冷沉道。
  “哎，楚老板，你终于回来了，快签字！”
  “他怎么样了？”楚洺问。
  “医生还在治疗，刚才只是出来说病人的状况比较危险，有可能会脑死亡……”
  楚洺连一道目光都没给费俊良，他已经回来了，费俊良就不可能把人带走。听到张护工的话，他腮帮紧紧咬着，一言不发，看起来很镇定。
  只是签病危通知书时，手指抖得厉害，横都写不直。
  “我今晚没心思对付你，不想现在就被抓起来，就赶紧给我滚，他一会就会出来，你别在他面前晃，我怕你恶心到他。”楚洺把病危通知书递给边上的护士时，才抬头看向费俊良，他声音不大，压迫感却极强。
  “你以为你比我合适到哪里去，他就想见你了？咱们俩，彼此彼此。”费俊良吊儿郎当的，半点没有怕的意思，甚至坐下来了，“我也要等他出来，如果有需要，没准儿你还要求我把救护车借给你用。”
  听到费俊良近乎诅咒的话，楚洺怒意瞬间涌上来，周身散发着冷意，两人四目相对，怒火一点就着。
  楚洺握紧拳头大步朝费俊良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动手，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李让、李让出来了！”金唐开口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医生推出来的病床上，楚洺血液似乎都不再流动，整个人如同静止般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病人手术成功了，脑子里的肿瘤也消除了，但现在还没过危险期，需要送icu观察，病人家属办理手续，把生活用品都准备好，在病人醒之前不能探视。”
  听到医生说完，楚洺终于活了过来。他剧烈喘息着，像是重新回到水里的鱼，心却还是提起来的，似乎不看到李让睁开眼就无法放松下来。
  李让的病床被护士推出来，他整个人被包在深绿色的被子里，戴着帽子，只露出一张苍白近乎透明的脸，长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如此安静。
  楚洺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看，李让被推进icu，门还没关上，他能看到李让身上被人插满管子，心跳检测仪在他头顶闪烁，能看到上面跳动着的波线。
  作为成年人，楚洺不想把自己的感情让别人看透，可撑了一路，在看到李让那么脆弱地躺在病床上时，他再也撑不住，任由眼泪从猩红的眼里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