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忙于应酬，整个青城上流社会中各大财阀以及公司高层里的人物有许多人都有跟宁知微差不多年纪的儿子。但毫无疑问，宁知微是他们之中最优秀、也最够资格成为他这个父亲在酒局谈资里夸耀的那一个。
  那天的董事会结束后，宁知微随即离开了公司，自然不知道散会之后宁士扬受到了多少人对他“虎父无犬子”的夸赞和嘉许。
  虽然这些夸奖声中有多少想要阿谀奉承的成分还未可知，但最起码宁士扬竟然也被这些夸词迷了眼，极为罕见地觉得十分受用，心底也对宁知微的表现更加满意。
  一家三口聊了一阵，除了嘘寒问暖的嘱托和学业有成的期望以外，两人还又给宁知微留了一张卡的零花钱，算是对他这次初步在公司里抛头露面并取得了不错结果的奖励。宁知微其实一直对周扬和宁陆川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既然宁士扬已经明确告诉他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况且现在还当着凌初玫的面，他便知趣地没有开口再提，承下那一通嘱咐之后把两人送出了家门。
  公寓里总算清净下来，宁知微长舒了一口气，暗暗庆幸还好大晚上的光线不清晰，凌初玫也并没有对他为什么大晚上在家里还要穿着这么厚的一件外套起疑心。否则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肩膀受伤的事，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喝过的茶水，宁知微走到餐厅，坐下来对着那一瓶没喝完的红酒，以及池无年用过的、临走之前因为太急而没来得及刷洗干净的玻璃杯发愣。
  今晚……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他已经感受到了池无年乱了方寸的心跳，也触碰到了他囿于灼热情感的呼吸。他相信只要那通电话没有打来，今晚自己一定能逼迫池无年认清自己的心思，彻底把自己冷硬的伪装向他敞开。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宁知微揉了一把自己的脸，伸手拿过那只杯壁上还沾染着几滴血液一般深红酒滴的玻璃杯，在手里转了一圈，不无怨气地想。
  亏他还装醉装得这么辛苦，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着那瓶有价无市的名贵红酒，他头脑完全恢复了清明，此刻已经没有了自斟自饮的欲望。随手塞了瓶塞扔进垃圾桶，宁知微换了衣服，给之前被宁士扬嫌弃“干燥没有水汽”的浴缸放上了满满一池的热水，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
  闭着眼睛泡了一会，周身的每一个细胞终于舒适了起来。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件，给池无年发消息：“到家了吗？”
  对面很快回复过来：【到了。刚刚下车。】
  又问：【叔叔阿姨走了吗？】
  水汽朦胧敷在睫毛上，把视线都氤氲得不再明晰。宁知微懒得打字，直接发了语音，声音里没有完全褪去的酒意被热水一蒸，显得更加沙哑起来。
  他说：“走了。他们来的时候发现你在的痕迹了，还问是不是我女朋友。”
  对面显然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过了好一会才谨慎地回复过来：【那你是怎么说的？】
  宁知微笑了笑，抱着几分恶魔似的、存心不让池无年好过的心思，把手机扔到一旁不理他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浴缸里的水渐渐凉了，宁知微才身心舒畅地从里面爬起来，换上干净浴袍，草草走完洗漱程序之后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
  直到倒在自己柔软的床上，他才重新点开两人的聊天框查看池无年的回信。
  未读消息并不太多，只有简短的一条，而且也是语音。宁知微动动指尖，点开，听见池无年的声音在安静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好听，甚至隐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没有再继续就着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语气平静地说：
  “那瓶只喝了一半的红酒，下次我会陪你一起喝完的。”
  第30章 梅雨季
  清晨六点半，宁知微被闹钟惊醒。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好，有一缕日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却昏昏沉沉地并不明亮。他从被子里钻出来，拉开窗帘，发现外面满世界都淅淅沥沥落着小雨。
  天气阴沉，空气潮湿，他的肩膀也跟着隐隐作痛。宁知微皱了皱眉头，自己揭开纱布看了一眼已经有了些结痂前兆的伤口，没看出什么来。
  这几天伤口一直被严丝合缝地保护在最高规格的进口防水纱布下，除了睡觉的时候偶然压到肩头会被痛醒、以及写字换衣服略微显得有那么一些不方便之外，洗澡什么的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学校、装修，每个日子都忙来忙去，他都快忘了肩膀上伤口的存在，只有痛起来的时候才想到要换药。
  简单洗漱了一番，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盒冰牛奶，就着面包味同嚼蜡地喝完。冰凉的液体流进胃里，将昏沉的大脑也警醒了几分，他打开手机看了看课表，加快了咀嚼食物的动作。
  今天上午有很重要的专业课，必须本人到场，逃不得。
  半个小时之后，宁知微撑着伞下了楼。大约的确已经快到了今年的梅雨季，目光触及之处所有景色都是湿漉漉的，罩着一层温润的水汽，教人看不清楚。
  说不出什么理由，但宁知微很喜欢雨。也许是他骨子里终究有些懒惰的缘故，总感觉下雨天能蒙着被子在床上睡个懒觉，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之一，比那些无聊的酒会和吵闹的派对都更让他觉得放松得多。
  交通指示灯由红转绿，他跟着身侧熙熙攘攘的上班族们走上已经积攒起了许多水洼的马路，被淹没在同样密集的雨丝和人群中。
  过了马路，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土黄色的小小身影。他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快步上前拨开沾满了雨水的灌木丛，发现是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小猫，通体花纹呈姜黄色，眼下正藏在绿色掩映的泥泞中充满戒备地盯着他看。
  真正吸引宁知微目光的，并不是这只流浪猫本身，而是它和池无年头像里的那只小猫，实在有些像。
  对方在自己家喝酒，差点擦枪走火真的发生点什么那个夜晚，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了。在最近这几日里，宁知微又在江边别墅跟对方见了一面，两人见面时都心照不宣地对那晚的是闭口不提，短暂而虚假地回归了之前普通朋友的表象。
  想到这，宁知微拿出手机，给小猫拍了张照片，发给池无年，算是一个无声的询问。发完消息后，他看见小猫仍然蹲在原地没有走，于是心中一动，从背包里拿出自己走之前带上的鳕鱼肠，撕开包装之后小心翼翼地扔了过去，雪白的鱼肉肠准头很高地掉在了小猫面前。
  “吃吧，我不是坏人。”宁知微跟小猫对视，试图用自己慈祥的眼神感化它的伪装。
  也不知道是真的被他散发出的柔和气场打动了，还是一晚上没找到东西吃实在饿了肚子，那只小猫谨慎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鳕鱼肠，嗅了嗅之后竟然真的低下头啃了一小口。
  “好吃吧？”宁知微蹲下身，也不顾身后来来往往的人群会不会以为他疯了，笑眯眯地跟小猫对视：“多吃点，不要老是去翻垃圾桶，那个不卫生。”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声，他拿出来看，发现池无年已经回复了过来，说这只小猫他看着也很眼熟，兴许就是头像里的同一只也说不定。
  “真的啊，我还以为头像里那只猫是你自己养的。”宁知微站起身来，发语音：“能从你家附近跑到这来，它的活动范围还挺广的。”
  “没有，但是非晚一直闹着要养一只来着。”池无年声音隔着网线传过来，但仍然很清晰，跟他玩笑道：“你想养的话，干脆趁它不注意，抱上就跑好了。”
  宁知微撇了撇嘴，想起来自己早上懒得请阿姨过来做早饭所以每次都拿牛奶面包马虎解决：“算了吧，我连自己都懒得养。”
  又拆了一根鳕鱼肠扔给小猫，他看了看时间，站起身离开街头，转了个弯就看见学校的大门矗立在正中央。不疾不徐地走着最后一段路，他点开池无年发过来的新一段语音，对方沉静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今天下雨，你的肩膀难受了吗？”
  对方料事如神，宁知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肩膀。
  池无年有时候简直细心得让人感到害怕。
  “早上起来的时候……有点痛，还有点痒。”他回复，“你怎么知道的？”
  装修或者做手工家具并不是什么安全的活计，池无年以前在工地上常常受伤。偶尔身上出现比较严重的伤口，每逢下雨天就会隐隐作痛，这滋味他从十几岁开始就尝过了不少。
  但这些话不能跟宁知微说，否则就太像是在故意卖惨了。他避重就轻：“下雨天空气湿度大，对伤口恢复不好。记得及时换新的纱布，还有上次我给你的修复软膏，记得涂上。”
  那个软膏他只有在想起来的时候才会偶尔涂一次，显然没有好好遵守医嘱。宁知微有点心虚，胡乱答应了两句，收起手机进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