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后并没有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就顺利解决，但这件事宁知微至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从此便给自己定了个死规矩——无论如何，再也不包年纪小的，或者性子软的。
  他回过神，用余光觑着池无年，心下有些无奈，心道池无年跟那男孩子还真是两个极端。
  一个无名无份，却拎不清自己的位置，另一个明明有仗着他的爱肆无忌惮的资格，却自愿退到偏安的一隅，给他留下空间足够的自由。
  听了这个形容，池无年挑了挑眉，似乎觉得饶有兴致：“小三？所以你现在真的还有另外的男朋友？”
  宁知微反应过来他是在接着那天晚上两人接吻之前没有给出明确答复的话头问下去，于是也生出几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语焉不详：“别问了，要真是脚踏两条船被你发现了，你又要不高兴。”
  池无年的回答却让他大跌眼镜。那人只是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十分自然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你不是很清楚无论你情感状况如何，我都没办法拒绝你吗？”
  宁知微：“……”
  还挺记仇。
  见他瞠目结舌，池无年更是咄咄逼人，愈发过分起来：“要真是这样，宁少爷可得把我这个小三给藏好了。你这几天一下课就过来，肯定把另一个给疏忽了，如果人家不高兴，顺着线索找到门上来扇我耳光可怎么办？”
  宁知微说别说我那个不存在的原配，你再用这种楚楚可怜的绿茶语气给我说话，我可就要先扇你了。
  闹了这么一番，那些弯弯绕绕的愁闷都被宁知微抛到了脑后，车内的空气焕然一新，重新活跃了起来。半个小时之后，两人乘车到达江边别墅，在整个墅区的外围大门下了车，牵着手慢慢沿着林荫道路往属于他的那栋走。
  “这房子买来好几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这里环境这么宜居。”
  隔着一层葱郁的林木，道路的另一侧就是碧波荡漾的青江。有了头顶茂密枝条的遮挡，阳光投射到皮肤上时并不显得毒辣，反而叫人觉得和煦舒适。宁知微一面走一面环视着周围的景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那就来这里住。”池无年认真看着他，“反正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装修好了，所有设计规划都出自你本人，住起来应该不是一般的舒心。”
  宁知微笑了笑，随口道：“那也得等我大学毕业了。池无年，如果我以后真的搬到这套房子里来常住，你会跟我同居吗？”
  这种不异于空头支票的甜言蜜语宁知微一向说得谨慎，毕竟他就算当金主也还算有些良心，不会无谓地给床伴们留下没有意义的期待，然后再让它们落空。但此时此刻，跟池无年并肩漫步在无人的巷尾，他却莫名有些情难自禁，一个不留神便让真心话溜了出去。
  说完之后，他有些条件反射似的懊悔，但更多的是紧张——不知道答案究竟会是什么性质的紧张，就像是，他一直在无意识地期待那个回答一样。
  然而池无年沉默了片刻，却回答道：“应该不会吧。”
  宁知微停住了脚步，失神的目光紧紧盯住他：“为什么？”
  “这是你的房子。”池无年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随即很克制地放下了。他说：“这套房子在你父母的金钱下建造，又在你的心血里变成现在的样子，这一切都属于你和你的家庭，和我毫无关联。”
  宁知微心脏发紧，莫名有些急躁：“可是你也参与了它的装修啊！它完全可以算是由我们共同完成的！”
  池无年摇了摇头，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平静下来，嘴里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让步：
  “不，我只是你雇佣来的工人，干了活也拿了工资，从完工的那一刻就不再属于这里了。”他慢慢道，似乎每个字都是嚼碎了再吐出来的。“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有更显赫的地位，更与你相衬的财富，更充足的底气，能够站在你身边，名正言顺又堂堂正正地对你的父母说，我不仅仅是你宁知微的朋友，更是男朋友和爱人。”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尽管我无比想要去做到他，但既然出生在尘埃之中，我就很难去跻身你们的阶层，真正融入它们，成为其中一员，哪怕是……因为你。”
  蝉声喧嚣入耳，把沉闷的空气搅成模糊而压抑的一团。一片隔绝外界的寂静中，宁知微看见池无年用无与伦比的认真目光盯住他，一个字一个字，将自己用尽全力伸出双手也无法触及之物剖析开来，拿给他看。
  这很残忍。对两个人而言都是。
  “所以，除非我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否则我不能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理应慎重考虑的决定。对不起。”
  第45章 东青釉
  无言良久，宁知微勉强笑了一下，埋头继续往前走：“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这是你的自由，别太紧张。”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家里跟宁士扬讨论要不要把江边别墅的管家撤掉这个问题时，甚至隐隐留了几分心思，想着等装修工作收尾之后就把这个职位顺理成章地安排给池无年。
  当时的他对这个计策还颇为满意，觉得两全其美，但如今跟对方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发展，却觉得不能不再仔细考虑一下它的可行性了。
  池无年抬步跟在他身后，一时间空气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有时候宁知微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对这段感情太过于认真了？再怎么说，他也不是那种把情情爱爱摆到多重要位置上的人，就算池无年是个百分百的完美恋人，也不至于让他这样日思夜想，纠结惘肠。
  从他们在一起到现在，所有一切都发展得太顺利了。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床榻上，每个偏好，每个细节，甚至池无年做菜的口味和惯用沐浴露的香型，他们像是一对与生俱来的爱人，契合得让人惊讶，难以言说。
  而现在，一直埋藏在暗处、让人惴惴不安的矛盾点终于暴露了出来，反而让宁知微不自觉松了口气，心下了然。
  对于两人的阶级差异这件事，他可以不介意，但是池无年却不行。
  正闷头走着，腰侧突然被一只手轻轻搂住了。宁知微晃了一下神回过头，看见池无年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眸子里深邃的情绪在阳光缝隙里微微闪烁。
  “生气了？”
  宁知微摇了摇头，反身扣住他的手。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他说，“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不是怜悯，是心疼，所以更难过。”
  四下无人，除了裹挟着热浪的微风吹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外，别无声响。池无年低下头，吻了吻宁知微的额头，然后轻轻道：
  “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
  宁知微跟他牵着手，眼睫毛蓦然动了动，“哪一天？”
  “让你不再为我难过的那天。”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爱我这件事真的会让你一直难过下去，那么我宁愿你不爱我。
  两人磨磨蹭蹭，过了半天才蠕动到自家别墅门口。宁知微懒得敲门，给管家发了消息，等着他来开门。
  片刻之后，沉重的大门从内向外打开，露出老管家那张风风火火的脸。他气喘吁吁地跟宁知微恭敬打了招呼，转过视线落在池无年脸上，却是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这个装修工程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看着池无年跟宁知微热乎了一段时间，又是并肩同行又是请客吃饭的，这也一度让他十分不满——池无年就是一个普通工人，连工头都算不上，怎么配和宁知微这样身份的少爷厮混到一块儿？这事要是传到老宅那边的先生太太耳朵里，还指不定他们要怎么怪罪下来。
  好在这种状况在他眼里只持续了几天，然后就随着宁知微来别墅亲自盯装修频率的降低而渐渐淡出了视线。他满心以为是宁少爷已经认清了自己在交友上的一时疏漏，然后知错就改，遂终于满意。
  然而谁能想到，这工程都结束了，这俩人怎么又搅合到了一起去？
  管家干笑了一声，虽然心中对池无年十分不满，但终究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后撤了两步请两人进来。
  自从在一起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故地重游”，回到这个一切开始的起点。两人初遇时春色正浓，眼下季节变成了盛夏，一进院子便感到浓厚无匹的绿意扑面而来，自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
  在装修的过程中，花园是前期的重点，现在经过装修队的一番细心休整，已经全然不复初见时荒凉粗糙的面貌，一枝一叶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甚至有不少树木都被懂园艺的工人变成了各种栩栩如生的动物形状。
  这是宁知微学室内设计几年以来出自自己之手的第一个大型作品，由于设计和施工过程都很流畅，完成度算是很高。他带着池无年漫步在葱郁的林木之中，嗅闻空气中淡薄的花香，忍不住餍足地眯起眼睛：“等我放了暑假，一定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