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自己的电脑，简单列了个表格，把递交文件人员名单与交接者的名字以横轴数轴的形式都整理出来，最后锁定了两个与周临沟通频率明显高到异常的人员——一个是销售部的产品经理乔文元，另一个则是运营副总监高承。
  宁知微打开凌初玫口中那个装了公司高层基本资料的抽屉，把里面的文件夹拿出来，发现其中汇集到的人员资料几乎把整个澜石的管理层都涵盖在内，上到董事长秘书，下到一个小小的项目主管，事无巨细，罗列出的条目主要聚焦于他们的学业经历、工作成果和主要的人际交往途径。
  宁知微自动略过那些不重要的，把他需要的人员资料一份一份看过去，最后发现了一个算是在他意料之内的结果：乔文彬和高承两人的历史资料明显要比其余无关人员的简略许多，尤其是最后一栏的人际交往记录栏目，简直是一片空白。
  宁知微把自己这些发现悉数罗列出来发给了季哥，然后终于放下手机，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伸了个懒腰。季哥调查这些繁琐的信息需要时间，在没有得到确切结果的这段日子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最好不要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文山纸海里翻滚的时间过得很快，他在伸懒腰的时候随意回头一看，窗外的天色竟然已经黑沉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独自在这间书房里待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
  思绪一放松下来，他便又想起不久前占据自己脑海全部空间的那件事。不能再拖了，他想，几乎立刻觉得自己颈椎酸痛，屁股也坐的难受起来，索性站起身来，拎着自己还没喝完的杯子出了书房。
  闲庭信步地在自家别墅里闲逛了一阵，宁知微在三楼的美容室里找到了正在敷面膜的凌初玫女士。他一进门，对方甚至连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没发觉，依然自顾自对着手机屏幕上的韩剧怡然自乐。
  “妈。”宁知微坐在她旁边，伸手干脆利落地把平板电脑关了。
  “你干嘛？”凌初玫被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见是他，这才放下心来，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记，“别打岔，我这正看到关键的地方，男女主马上就亲上了。”
  宁知微：“……”
  他颇为无语地拦住了凌出玫伸出去企图打开平板围观绝美爱情的手，把她胳膊结结实实地按牢了，然后才木着一张脸跟她捧读：“你等等再看，咱俩先聊会天。”
  “聊什么？“他鲜少有这么正式的时候，凌初玫不禁也警觉了起来：“你在外面犯什么事了？你爸能摆平吗？”
  作为一个除了泡泡吧喝喝酒之外什么事都没犯过的守法好公民，宁知微深觉头痛：“不是，我什么事都没犯。”
  “那怎么了？”凌初玫瞥他一眼，看见他脸上的神色时也正色下来：“是……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了吗？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跟妈妈谈心过。”
  “也不算吧，就是有些事，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宁知微把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垂着脸，显得有些犹豫和烦躁。
  这件事是方才他在书房里翻阅文件的时候无意间想到的，原本觉得没什么，但思及自己刚回来时凌初玫的表现和话语，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隐瞒下去。
  性取向在宁家并不算是个禁忌的话题。宁士扬没功夫关心小辈的感情状况，凌初玫则是思想开放，甚至有的时候会主动去八卦朋友家孩子的感情状况，打探消息回来之后喜滋滋地拉着宁知微评价那小辈跟他同性恋人的般配之处。
  所以，在从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一直到现在，宁知微都从来没对取向这件事抱有压力过。这样的结果一方面得益于家庭氛围的轻松，另一方面则出自他本人玩世不恭的心态——毕竟在跟池无年认识之前，他那些个身边的男人都只能算得上床伴，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各取所需、露水情缘，自然没什么必要大张旗鼓地跟父母坦白。
  但现在，事实显然已经不一样了。
  虽然已经找了借口顺利遮掩过了所谓师大女孩的事，把这个乌龙翻了篇，但宁知微仍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愈发愁闷起来。
  他为自己的这种表现探寻到了真正的原因，那便是潜意识里，他其实很想大大方方地对着宁士扬和凌初玫，以男朋友的身份认真介绍池无年。
  所以，他决定对着凌初玫第一次坦诚自己在感情方面的一切。
  “妈，我先问你个问题。”宁知微默然片刻，然后抬起眼来，鼓足勇气与凌初玫清亮的眸子对视。
  “如果我某天喜欢上一个你觉得无法接受的人，你会怎么办？”
  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凌初玫皱了眉头，显得有些无措。半晌，她才语无伦次地猜测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不是那个师范的女孩子……”
  话还没说完，便被宁知微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不是。自始至终都和那个师范的女生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喜欢并追求过她，这件事的起因只是一场误会，我可以解释。”宁知微盯着地板，无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指节。
  他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爱和期望，所以这一次，他必须选择勇敢。
  “我真正喜欢的，是她的哥哥。一个男人。”
  第49章 露深重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然后，宁知微听见凌初玫轻轻道：“小微，你是同性恋啊？”
  “……是。”宁知微说，“一直都是。所以我才一直拒绝别人介绍的女生。那些理由都是假的，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而我刚才把它告诉你了。”
  凌初玫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连表情都没有。过了半晌，她才问：“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你现在已经确立关系的男朋友吗？”
  宁知微顿了顿，“是。”
  凌初玫沉默了片刻，然后蓦地问道：“是那天我们在花市遇到的那个、和妹妹一起摆摊卖花的男孩子，是吗？”
  宁知微猛地抬起头，惊异于对方作为一个母亲那简直称得上恐怖的直觉和判断力。他没有任何隐瞒的理由，所以点了点头承认：“他叫池无年。我们……刚在一起一个月。”
  凌初玫突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惨淡，但是从宁知微的角度看，她唇角上挑的弧度却很温柔，正如她这个人的前半生一样，顺遂而平和。
  也许宁知微之所以敢在这个平凡的下午贸然把这件事提出来，正是因为他了解凌初玫。他知道她爱自己，那种爱宏大，无私，以至于可以将他的一切全盘接受。
  所以，宁知微没有听见预料中的失望和斥责出自她的口中。凌初玫只是在仿佛几个世纪之后很轻地开口说：
  “小微，你想好了？”她的笑容在脸上一隐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担忧。她捏紧了宁知微的手心，“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就连你爸爸，我也不能保证他……”
  “我不需要所有人接受。”宁知微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温和而坚定，“妈，只要你支持我，就足够了。你了解我，我不是个遇到南墙就会轻易调转方向的人，也不想对观念不同的人强求。不管爸爸怎么阻挠，我都不会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更何况……他也不一定会像你我想象中那样古板，不是么？”
  凌初玫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然后，宁知微看见一滴剔透的泪珠从她生着细纹的眼角流上脸颊。她哭了。
  “妈。”宁知微到这一切才算有些慌张。他的前二十年人生中看见凌初玫眼泪的机会并不多，正因如此，他才格外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倾身过去把母亲拥入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背部：“……别哭。”
  然而凌初玫哽咽着说：“我是在替你高兴。”
  宁知微怔住，然后听见对方道：“小微，从你刚成年那会儿，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不谈恋爱呢？”
  “邻居家，亲戚家，你爸公司商业合作伙伴家的孩子每一个都有浩浩荡荡的情史，我们偶尔在一起聚会的时候也会把这些当成小辈玩笑性质的谈资。可是那些孩子身边的男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朋友介绍的女孩子十全十美，你甚至连照片都不愿意看一眼。当时我就在想，小微为什么会这样呢？是我和爸爸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爱情榜样吗？”
  宁知微把脸埋在她发尾烫过的精致小卷里，声音闷闷的：“不是的。你和爸爸很幸福，我也一直很向往这种生活。但是妈妈你知道吗……性取向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凌初玫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嘴上好像表现得对你的理想型了如指掌，但其实我心里很担心，怕你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就打算这么孤单一辈子。小微，你知道吗？那天从你爸爸嘴里听见你在追一个师范的女孩子时，我有多开心，开心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