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盛夏，即使是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迎面吹过来的风也带着热浪。开着敞篷车，宁知微把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在五光十色的街道上慢慢悠悠地行驶着。
  跨越繁华的市区，从城市中心驶入边缘的大学城，这一段路宁知微开了半个小时。车子行驶到闹市区，经过青城最大的百货商城。四周行人熙攘，有点堵车，他不得不松了油门，龟速在马路上蠕动。
  四周高楼大厦的墙壁上大多设立了商业电子大屏，轮流播放着不同产品的广告，视频和图片流转个不停，电子光斑能透过空气直接扑闪到人的脸上。
  宁知微开车开得无聊，索性从挡风玻璃上移开视线，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四周内容各异的广告屏。房子，商铺，黄金，白酒，他的目光从无数纷繁色彩之间毫不留恋地掠过，最后却在角落里一块正播放着对戒广告的屏幕上停下了。
  是个很小众的本土珠宝品牌，估计掏不出多高的广告费，所以宣传视频做的很简陋。但这短短几秒的内容却吸引了宁知微的视线——
  那是一个很简朴的素戒，普通的铂金款，点缀碎钻。但戒面上的主体装饰却很特别，一对两式的设计分别是朝向相反的两颗镂空水滴，玲珑精致，而且拼起来之后的整体形状刚好能形成莫比乌斯环。
  这让宁知微不由想起来自己上学期完成的实践课题——当时他以莫比乌斯环中隐藏的无限美学为主旨，完成了对一个起居室的整体设计，并在导师那里取得了全班最高的分数，领先于同样在设计方面极有天赋的何皎皎。
  宁知微看了那块屏幕几秒，然后拿出手机，照着屏幕上显示的联系电话拨了过去。
  “喂，你好，我想预定你们店里的夏季限定款，莫比乌斯对戒。”车流又开始动了起来，所以他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但我想在上面添一点自己的小设计，所以想知道你们的最快加工工期是多少……钱无所谓，但如果要两天以上的话就算了。”
  对面犹豫了一下，问他设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带着尚未消散暑气的夜风从耳边吹拂而过，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宁知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的左手无名指。
  “我想，在莫比乌斯环中间的镂空里嵌一块东西。”
  在这之后的二十四小时里，宁知微一直在琢磨戒指的事。
  其实早在他打那个电话之前，一直到紧赶慢赶地加工完毕，甚至把成品拿在手里把玩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顾虑过，在现在这个阶段就送给池无年戒指，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要求婚的意思，但在情侣之间，送戒指这种行为毕竟是自带暧昧含义的。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个恰当的礼物，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
  池无年口中准备礼物时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宁知微在仅仅几天之后也算是体验了个彻底。不过尽管如此，他仍然乐在其中。
  算了，不管了。纠结到最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想，就算池无年误会戒指的含义，那又如何？
  虽然在以往的确没有在自己身上想过组成家庭的可能性，但难道这就代表着他没有跟对方结婚的勇气吗？
  专门买来了精致的戒指盒和丝带，宁知微美滋滋地把属于池无年的那只戒指包了起来。至于自己的那个，则被他收进了口袋里，预备等着把东西送给对方之后再顺理成章地拿出来戴上，凑成一对。
  戒指很便宜，两个加起来也只不过四位数。虽然其中也有他的创意设计成分，但宁知微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如果只送这个当礼物，未免显得自己太过敷衍。
  所以，他决定再给池无年写一封信。
  好歹是个主课成绩不错的文科生，宁知微自觉自己还是有一定文字功底的。他找来信封和信纸，在光滑的纸页上喷了一点点鼠尾草香型的香水，然后便埋头写了起来。
  这封信不长，但他写了整整一个下午。到最后，等到他从香气氤氲的信纸上抬起头来活动酸痛的脖颈时，窗外的夕阳已经坠落到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黯淡的光线透过窗棂铺洒在写着细密字符的纸页上，宁知微拿着它，又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最后十分满意地折起来，收到信封里。
  虽然的确刻意煽情了点，但他不信池无年看了这封信以后不会落下泪来。
  一切准备就绪，宁知微看着窗外被黄昏晕染的城市光景，整个人都陷入了满足的幸福感当中，似乎现在就已经可以预料到池无年在看见自己准备的礼物时那惊喜而感动的表情。
  正晕晕乎乎地幻想着，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宁知微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登时精神一振——是季哥传来的音频，足足有几十个mb。
  来不及拿耳机，他当下点开音频，听了起来。
  开始播放以后，首先飘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很模糊，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而且经过电磁波的转化之后显得有些失真。
  但宁知微还是能听得出来，这是宁陆川的声音。
  “怎么样？都这个关节了，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一阵悉悉祟祟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了。紧接着，周临的声音道：
  “很顺利。官方文书已经提前秘密转运到公司了，钥匙只有我拿着，没有备份，会议之前绝对安全。至于乔文元和高承，我把他们两个送到外地了，在我姐姐那边暂时避避风头，很安全。”
  宁知微心中一凛，不自觉握紧了手机，更加全神贯注地听下去。
  “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你们宁总估计也发觉了吧。最近被跟踪了好几次，手段都很高明，估计是他终于开始怀疑我们了。”宁陆川说。
  周临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然后不紧不慢地道：
  “有什么影响吗？反正我们万事俱备，所有一切都安排停当了。他便是不甘心束手就擒，又有什么资本能抵得住宁总您数十年的缜密筹谋？”
  他对着宁陆川说出的那声“宁总”轻松且自然，一时间竟然让宁知微也感到有些恍惚。毕竟他知道，平日里对方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父亲的。
  清脆的杯碟碰撞声，似乎是两人在喝茶。宁陆川沉吟不语片刻，再开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怎么样，小周？为了权力背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上司，不是个容易的决定吧？”
  空气静默一瞬，然后周临稳声道：“宁总，您多虑了。宁士扬对我有知遇之恩、提携我到现在这个位置是不假。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跟着他这么干下去，就算混到死，也至高不过是个部门主管，放在真正的高层里根本不够看。”
  说到这，周临停顿了一下，然后摆出一副比方才还要恭敬而真心的语气，对宁陆川笑道：
  “而宁总您就不一样了。您不像他，还没有稳固而单一的用人体系，我在您手底下做事，前途自然比现在要光明得多了。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这个而横生事端，毕竟现在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在您的船上了，不是吗？”
  能够维系忠诚的最牢靠的纽带，有时候仅仅只是单纯的利益而已。
  带着轻微电流滋滋音的人声在耳边回荡，宁知微有些麻木地拿着手机，心头像被远方突然飘过来的乌云堵住了流通的血液，闷闷得喘不动气。
  他还记得自己刚上高中的时候，来自己家帮宁士扬紧急处理工作的周临忙完之后被凌初玫留下一起吃晚饭，当时那个带着眼镜的斯文年轻人主动帮他辅导作业，耐心而条理清晰地给他讲明白了无数道晦涩复杂的数字题目。
  现在想想，也许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对自己的现状暗含着不满与推翻重建的野心了。
  宁知微说不出自己内心是什么情绪，只是替宁士扬感到难过——真的被很信任的助手与朋友背叛之后的难过。
  “好小子，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不择手段，我欣赏你的性格。”宁陆川似乎对他这番表露忠心十分满意，甚至大笑着鼓了几下掌。
  “那么，等咱们事成之后，你手握实权之后能做出怎么样一番丰功伟绩来，我就拭目以待了。”
  谈话似乎接近尾声，两人拿起茶杯又放下的频率都少了些许。宁知微听着他们随意聊了些无关的话题，最后这次在开业礼上的秘密谈话以宁陆川的一句结论作为终点。
  “好了，我半个小时之前发的消息，这个时间你们宁总大概已经到了。”他油腻的声音显得轻松而无谓。
  “不过，很可惜，等董事会之后，恐怕他就再也没有参加开业酒会的心情了。”
  第65章 夜前夕
  通话结束以后，宁知微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看起来，一切事情都已经明朗了。有赤裸裸的录音证据在手，就算在法律程序上因为非法取证会对效力打折扣，但一旦宁士扬在对簿公堂时将其公之于众，无疑能够起到绝佳的震慑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