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这件重头戏拍品取得的反响不错，于先生心情轻松正要吩咐在后面随时待命的下人给自己续上红酒，耳边却突然灌注进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两千万。”
  此声一出，全程哗然。
  此时前一名举牌的人已经打出的拍价是一千四百万，原本是个极高的价钱，差不多已经能让剩下的人望而生畏了。因此他十分胜券在握，说出价钱之后便抬头环顾了四周一圈，料想自己已经顺利拿下了这一城。
  然而，就在这个几乎已经盖棺定论的节骨眼上，却又有人加上六百万，毫无波澜地喊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价。
  比这更为让人意外的，是这位新出价人的身份。
  “周临？”
  宁知微和池无年同时皱起眉头，深深对眼前所见感到惊讶。
  在宁知微的印象里，周临一直是个不近女色的人。他记得以前对方刚刚当上宁士扬秘书的那段时间，爸爸因为赏识而几次三番主动提出给他介绍条件上乘的相亲对象，然而都被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从大学毕业进入澜石开始，一直到宁士扬出事，宁知微从来不记得他交过女朋友，身边甚至连异性都没怎么出现过。
  当时周临的得力下属和工作狂人设对宁知微而言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他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倒也没有刻意往别的方向想。
  谁知道今朝重逢，这才第一天，竟然就让他发掘出了这件事的第二种可能性——周临竟然喜欢男的？
  一时间，宁知微心中惊涛骇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凝神细听着楼下的反应。
  在意识到自己引起了人潮的哗然和骚动之后，周临脸上伪善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加深了一点。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要为自己行为解释的意思，只是那么继续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地，等着台上的拍卖师重复三次报价，然后，一锤定音。
  “两千万第三次——成交！”那拍卖师显然也没太想到这件拍品的价钱会水涨船高到如此地步，但还是显出了极高的职业素养，高声向全场宣布道：
  “好，那么这件拍品就属于我们的这位012号先生了，让我们祝贺他！”
  稀稀落落的掌声在别墅内响了几秒，许多人手上动作不停，但望向周临的眼神却愈发耐人寻味。
  这里见过他的人不多，但认识他的人并不少。虽然到了这种身份地位，这方面的喜好根本就已经算不得什么需要认真对待的事，但很显然在拍卖会上公然买下一个美貌少年的事对一贯低调的他而言，仍是一件值得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毕竟所有的拍卖会流程都在正常进行之中，所以那拍卖师并没有给这个环节留下过多的空间，收尾之后便开始介绍下一件藏品。
  二楼视野辽阔，宁知微眯起眼睛，看着那跌坐在笼子里的少年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当一件物品售卖出去之后面色苍白，脸颊上也犹有泪痕。
  他知道那孩子接下来的命运便是被包装一般穿好华贵的衣饰，调整到最适合观赏的状态，然后被打包送到新主人的家中。至于以后的命运如何，则就只能凭周临的嗜好而良心来决断了。
  宁知微突然觉得于心不忍，同时对一直道貌岸然了这么多年的周临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他当年做秘书时苦心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大概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博取宁士扬的信任，从而更好完成自己的阴谋。
  一旁的池无年看见他脸色不好，于是伸手将他的手握在掌中，安抚性地拍了两下：“觉得不适应吗？”
  宁知微摇摇头，用另一只手端起桌子上的苏打水一饮而尽，这才把那股翻江倒海的反胃感觉压下去了些许。“我没事，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别太挂怀这些。”
  池无年侧面看着他的表情，原本心里隐约的猜测在此刻更加深了一层，那就是在自己缺席的这十年里，周临的存在一定对宁知微产生了什么影响。
  而且有很大可能，那影响不是积极的助力，而是不详的阴影。
  自己当年那番足够小心和细致的探查里，究竟还遗漏了什么东西？
  在那少年被送下台去之后，拍卖师又陆续为众人展示了两个少女，都是初生玫瑰一样的花容月貌，但却都如同那西方少年一般，无法逃脱被当成物品肆意交易的命运。
  最终，她们都被拍出了七位数的高价，又被新的拍卖品给替换下去。
  这场金钱和欲望浪潮巅峰的拍卖会在进行将近两个小时之后终于来到了尾声。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神经兴奋，众人此刻都有些兴致缺缺，整个席间的气氛也低落下去，亟需新的刺激。
  也就是在这时，兢兢业业的拍卖师终于将此前已经维持了几十分钟的平淡神色褪去，重新换上了已然昭示着什么的狂热和激动，同时宣布，接下来他将介绍今天晚上的最后一件拍品。
  好戏总是在最后出场，这道理五岁小孩都懂得。果不其然，在此话一出之后，原本昏昏欲睡的众人都抬起了头，准备对这次于先生准备的压轴惊喜一探究竟。
  然后他们便看到，拍卖师从台下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牛皮纸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平平无奇的袋子上。
  没有珠宝那样华丽的装饰，也没有古董外面细致到严苛的包装。这样一件似乎是文件的东西出现在拍卖会上，似乎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然而，很快众人就会发现，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大错特错。
  第99章 壁上观
  在万籁无声之中，拍卖师缓缓把那个文件袋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页，白纸黑字，他将它呈现在众人面前。
  一直在台前拍摄放大拍品细节的摄影师将镜头对准了那张纸，同步的画面传输到后面的大屏上，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宁知微看见最上面一行的标题写了“开发批文”四个不知所云的字。至于副标题，则点明了这张开发批文所导向的具体地段，是墨城一块他从未听说过的区域，有一个算是优美的名字，叫做月湾。
  在这之后，全场的寂静比以往都要维持得更久，久到了已然能够让人从中嗅出什么的地步。
  宁知微转脸看向池无年，本意是想问一下他这个所谓的月湾究竟是什么地方，然而没料到一打眼却看见池无年的脸色竟然也微微变了，下意识坐直了点身子，专注地看向屏幕上展示的文件内容。
  那是一份口吻和措辞都十分官方的文件，很简短，但阐述得十分清晰，清清楚楚地写着授予合作方对月湾地区的整体承包权和开发权，有效期为二十年，在此之后可以续签。
  宁知微已经阔别这种政府发出的商业合作文件许久了，但光是凭借着众人的反应，他便能猜到这一定是个十分要紧的地方：“月湾是什么地方？”
  池无年听见他的话才回过神来，略微沉默了一瞬，然后倾身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道：
  “去年墨城东北部地区开始填海，新开发出了一片地，跟港口和各种交通枢纽都离得非常近，如果投资建厂或者集成工业基地，长期看来的投资收益无法估量。前几个月政府放出风声，说要招商引资，把这块的开发权放下来，但凡有点关系的公司都在想方设法打探消息、疏通关窍……没想到忙活了一通，这文书竟然被于先生给拿到了。”
  宁知微反应了片刻，然后在全然明白过来其中利害关系之后同样眯起了眼睛。但他还是有一个地方拐不过弯来：“既然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他不自己留着？”
  池无年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吟着道：
  “据我所知，他最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已经逐渐尝试把自己手底下的集团权力放给小辈，自己退居幕后了。更何况，于家的产业大多依附第三产业，在工业这块的着墨不多，或许他在权衡利弊之后认为自己独吞并不划算，跟在这方面更有经验的资本合作，才是更好的出路。”
  宁知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新把目光落回到一楼的众人身上，并且着重在于先生和周临两个人的发顶徘徊了片刻。
  此时那股凝滞般的沉默已经从这栋建筑中散去了，比方才更响亮的窃窃私语声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像是一针猛然扎进血管的强效兴奋剂，在刹那之间调动起了所有的大脑和野心。
  只不过这一次，相比于方才那位西方美少年登场时的热烈情绪，众人的表现相对而言都谨慎了许多——毕竟但凡有资格被邀请到这里的，不至于掏不出来买下一个禁脔的价钱；可如果这交易的代价扩大到足以建设一片庞大的海湾，那么就必须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由于角度关系，宁知微只能看清楚周临的小半张脸。他看见那张斯文俊朗的面皮之下，兴奋而捉摸不透的神色一闪而过，如果蛰伏的野兽寻觅到猎物但并不着急捕捉，只是隐晦地磨了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