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未免……也太无巧不成书了。
  蓦然被这件陈年旧事给缠住了心思，今天一整天宁知微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到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王秘书抱着一沓刚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不到五分钟的文件走进办公室站定在他面前，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开口询问道：
  “宁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总感觉您今天有些不在状态。”
  宁知微跟她之间的年龄差距并不大，平日也爱开玩笑，与下属之间毫无距离感，因此王秘书逐渐也放弃了原来那种一丝不苟的、近乎严厉的板正，开始尝试着像个朋友一般和他相处。
  听了这句话，原本正埋头于公司近几个月财务表中的宁知微微微扬起脸，把苦瓜似皱巴巴的神色毫无表留地展示出来，却并不打算把自己心里的疑虑告诉王秘书，只是摆了摆手道：
  “没什么，昨晚没休息好罢了。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是咱们刚刚收到的通知，来自天弈那边。由于您上次特地嘱咐我以后多增进跟那边的往来，秘书办公室特地设置了跟天弈的专属对接邮箱，专门接收各种的合作意向书和通知消息。”王秘书上前一步，把手里还热乎着的打印纸递给他：
  “我还没详细看内容，只是打电话问了一下天弈那边的人，被告知这是池无年池总亲自吩咐下来要对接给澜石的，重要性和优先级应该比较高，所以我先拿过来给你过目。”
  宁知微放下手里数字多到足够让人分不清加减乘除的报表，揉了揉眼睛将那份文件接过来，忍不住调动起了一点兴趣。
  池无年亲自吩咐过来给他的？难道是什么机密文件？
  坐着沉吟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决定保险起见，让王秘书先离开自行下班，自己则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慢慢把这份文件打开来看。
  刚看完最上方的文件标题时，宁知微的神色尚且还没有什么变化，反而更加疑惑了些。
  但当他随着一行一行的白纸黑字继续往下看过之后，事情就明显变得不同了——他的眉心不仅越来越紧，而且瞳孔中也逐渐弥漫上了些许兴奋的怪异神色。
  窗外夕阳西垂，光线黯淡到让字符也逐渐开始模糊远去。但宁知微连走到一旁打开顶灯的开关都忘了，只是站在那反复把这份文书拒绝了几遍，然后蓦然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抓起手机便拨了一个电话。
  片刻之后，电话接通了。池无年那永远都淡漠平静的声线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磁性从听筒里面传了出来：
  “喂？”
  “刚才这个通知文书，什么意思？”宁知微来不及和他说任何一句废话，十分急切地直接切入了主题：
  “这个项目，真的要交给澜石来做？”
  池无年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一定会打这通电话过来似的，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便回答道：
  “当然。澜石在物流方面有深厚的产业基础和运营经验，天弈这一次选择澜石与我们个人之间的关系完全无关，而是一个合理而自然的选择，是经过充分考量之后的结果。”
  池无年的声音顺着电磁波的颤动逐渐传入他的鼓膜，虽然有略微的失真，但同时也显出一点不动声色的、带着笑意的赞许和温柔。
  “宁总，我代表天弈，衷心希望你能够接受这次合作的请求。毋庸置疑，这是一个能够达成互利共赢的机会，我相信你没有理由拒绝或错过。”
  下一秒，他听见宁知微用气声低低笑了。
  “我当然没理由。”宁知微望着窗外城市逐渐点缀在玻璃和钢材之间的闪烁灯火，视线明明暗暗，似乎有一个充满狂热野心的计划逐渐成型在其中。
  池无年给他送过来的这份东西，有关一个即将在一周之后进行的招标计划。
  这次招标因那份在拍卖会上被池无年拿下的月湾开发权文书而起，基于在初步商讨以后在其中建立墨城最大物流中心产业园的构想，由政府相关部门和天弈这个最大的投资商联合举办，拥有占比百分之五十的决定权。
  这个项目企划对于现在的澜石来说，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对他本人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机遇，称为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对于前者，自然是因为澜石刚刚在墨城立足，有许多原来的项目路径都已经因为地域迁移而不得不实行断舍离，亟待寻求新的机遇。
  而后者，则是因为在那份初步的意向文书末尾，宁知微一眼便关注到的一行说明。
  【特别告知：此次竞标除了澜石之外，众多有此方面业务的企业都已经报名参与并开始准备标书。其中枫林制造有限公司的两所下属分公司也在其中，作为有力的竞争者，将在一周之后与澜石共同参与其中。】
  宁知微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这段“特别说明”大概是池总这位表面上不苟言笑的boss夹带私货特意让人加上的，目的就是说明此次竞标是千载良机，让宁知微务必考虑清楚。
  当然，就算没有这个提醒，宁知微也能掂量清楚利害关系，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带领澜石在此次竞争中大显身手。
  但除此之外，这个标注还带有一层不言自明的其他意义，大张旗鼓地给了宁知微一个在真正的正式场合上与周临和枫林再次正面对决的机会。
  这次，并非是借由池无年的名义，而是代表着那个已经消失了十年的昔日澜石，亲自向周临这个背叛者提出挑战。
  这对宁知微来说意义非凡，而池无年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要感谢池总愿意给澜石今天这个机会，感谢天弈愿意给这个刚刚在墨城立足不久的无名氏一个扬名立万的机遇，一个宝贵的竞争与合作机会。”
  宁知微语气笃定，甚至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随性。
  “作为回报，澜石会向你展示它在建立之初就存在的优良品质。那就是一旦它咬住了什么猎物，哪怕拼上性命也不会松口。”
  第107章 大型犬
  挂掉电话，站在墨城另一端的天弈大厦顶层，池无年靠着办公桌沉吟了片刻。
  然后，重新拨通给了一个新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男声，池无年问：
  “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了么？”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拿着手机的人正在往更安静的地带移动。
  待到背景音完全从嘈杂转变为寂静之后，对方才谨慎地开口回答道：
  “池总，这几天我一直在跟进，目前大概有这么几点初步的发现。第一，当年原澜石公司进行从宁士扬到宁陆川的董事长权力交接，手续并不完整，下属的员工们也鲜有耳闻，似乎这件事并没有大肆宣扬或者提前铺垫，倒像是仓促之间完成的。”
  “第二，当年宁士扬在据称带领全家迁往外地之后，我调查了他在书城那家挂名公司的详细资料，发现了不少问题。这个公司的存在依附于宁陆川手底下一个主管房地产的分公司，名存实亡，早就没有资金流动了，显然与我们之前获悉的情报不符。”
  说到这里，那人顿了一顿，然后刻意留出时间给池无年做心理准备似的，片刻之后才低声接着道：
  “第三点，我们利用了最前沿的技术详细检索了大数据库，但在这十年间没有在书城发现任何与小宁先生有关系的生活痕迹。换句话说，真正的他应该从来没在这座城市长住过，反而是我们在机场的信息探测有了回应，调查出他很可能曾经多次往返于青城机场和A国之间。”
  话音落下，池无年早就已经紧紧皱起了眉头。听到最后，他感到自己周身运转着的血液都黏重了起来，重弱千斤，给他耳中的鼓膜带来阵阵富有冲击性的轰鸣。
  果然。最坏的猜测还是印证了。
  宁知微这十年并不像他一开始所确信的消息一样，受到父亲的逼迫后妥协，娶妻生子，在另外一个城市过上了幸福而“正常”的生活。
  他甚至可能都不生活在国内，而是漂洋过海，独自背井离乡漂泊。
  池无年晃了晃，然后稳住自己的身形，开始竭力逼迫自己思考这代表着什么。
  当年他突然离开青城，不告而别，真的是因为宁士扬知晓了两人恋情之后采取的强势手段吗？
  若是真的如此，为什么宁知微还要在十年之后的今天重新带着病重的凌初玫来到墨城，并在此期间从未遇到过自己父亲、甚至是当年那通电话里那位所谓妻子的分毫消息？
  几个月前，宁知微的行踪刚刚重新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虚幻感里，无暇顾及其他。
  就算理智知道可能存在障碍，也无法控制自己对宁知微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让自己情绪里的疯狂因子作祟，强迫他了一段时间。
  但在此之后，两人彻底把话说开，也结束了一开始病态的关系，开始尝试重新接纳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