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当年我爸在公司忙的时候，咖啡都当水喝，也没见他心脏……”
  话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紧接着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宁知微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紧接着，无穷无尽的信息冒着剧烈的红光一股脑开闸泄洪一般涌进来，一时间把他压得喘不过气，连话都说不出了。
  当年宁士扬，不就是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吗？
  随着这个醍醐灌顶信息猛地展开在他眼前，更多早就被压在了记忆深处蒙尘的碎片一个接一个重见天日。
  包括但不限于凌初玫曾经提过一嘴，说宁家的上面几代似乎有这方面的家族遗传，以及在宁士扬出事之前，他已经连续好几年因为忙于工作、加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不上心而拒绝惯例的家庭医生体检……
  在嘈杂的急诊环境中，以救护车急促的警报声为背景，宁知微俯下身，带着揭开重要真相前生理性的战栗，一点点拾起那些曾经被所有人忽略的证据珠子，将它们一颗颗串联成线。
  他早就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如此突然，未免太过奇怪——就算有他的性取向作为突然的刺激点，宁士扬的死亡又怎么可能会来得如此之快。
  “我知道那家咖啡店的用处了……”
  突然，宁知微伸出手，反握住池无年胳膊，用力大得几乎要把对方西装都揉皱成一团。
  他目光中先是闪过一丝茅塞顿开的亮光，紧接着充盈的，是熊熊燃烧的、悲伤的火焰。
  “那家挂名在周临姐姐名下的咖啡店，除了当他们私底下见面的场所之外，还有其他用途……周临当秘书的时候负责买咖啡，他一定动了手脚！他们早就在谋划这件事并做准备了！”
  这番话说得急促不已，而且颠三倒四，但池无年既没有因为他把自己手臂掐的生疼而挣扎，也没有责备他梦游似的自言自语。
  他只是蹙着眉心思索了一阵，然后同样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眯起眼睛：
  “你是说……那些被周临买给你父亲的咖啡里，含有超过健康摄入标准的咖啡因，日积月累，最终成了心脏病突发的催化剂？”
  三天之后，一张迟到了十年的调查报告最终白纸黑字地证实了这一点。
  池无年紧急调遣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千里迢迢回到青城，去了那家开在昔日产业园道路拐角的咖啡店。
  由于这片地方的企业大多已经搬迁去了新开发区，曾经高楼大厦的街头早已不复往日繁华，只有一些附近老旧小区的居民慢吞吞地往来。
  那家矗立在曾经澜石大楼下方的咖啡店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报告表明，这里在三年前倒闭，自然没有被下家接手，屋子里至今还维持着原来的装修。
  池无年派来的人踏进荒凉破败、家具都蒙着一层厚厚灰尘的咖啡店，搜了个底朝天，最后成功在柜台一个没来得及清理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员工名单，并通过它顺藤摸瓜，找到了十年前曾经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员联系方式。
  虽然相隔着长达十分之一个世纪的岁月，但得益于这家连锁品牌为了打造高质量卖点而设立的严格用人制度，这里的员工更迭并不频繁，很快就能精准定位到可能掌握着这件事线索的其中几个。
  池无年信得过的人办事效率自然高的可怕，当天下午便一一到访了这些员工现在的家，发现他们已经有了不同的工作、新的生活，甚至有一位还搬到了遥远的外省。
  但好在，在经过队伍中一位拥有极高心理学素养专家的长时间套话和引导之后，几位员工终于受不了这些不速之客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不情不愿地交代了十年前自己曾经被交代过的任务。
  “他们说，凡是周临来店里，给他做的咖啡都经过特殊处理，比一般产品的咖啡因含量至少要高上一倍。”
  池无年面色凝重，放下手机后缓缓对宁知微道，“……那些员工不知道这个指令的具体用意是什么，但周素威胁他们如果不照办就会被立即开除。他们没办法，而且认为咖啡因摄入过多虽然对人体有害、但毕竟不至于酿成严重后果，所以一直稀里糊涂地照做了。”
  宁知微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一时间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条因为偶然的突发事件而被引上来的小路，他在其中试探着走得越远，就越发现更多触目惊心的、曾经无法看清的东西。
  比如，结合以往的模糊记忆，几乎可以确定，宁士扬之所以格外钟爱这家的咖啡、经常让周临去跑腿帮他带，大概也正是因为是因为双倍咖啡因的咖啡能达到同样双倍的提神效果。
  当年的宁士扬没有想得太多，他只是单纯不惜透支身体，也要为了澜石延长工作时间而已。
  脸上一片潮湿，宁知微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下一秒被池无年拥进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他终于知道，那次他为了池非晚学校的项目参加澜石董事会，在路上被宁士扬要求顺路带杯咖啡，对方在尝了一口之后为什么会皱眉说味道不对了……
  咖啡店店员没见过他的脸，自然把他当作普通顾客对待。
  所以那天自己买给宁士扬的那杯咖啡，才是符合健康标准一杯。
  他的眼泪越流越多，为自己这些年的迟钝和错失的东西而感到无力到让人丧失生命力的悔恨。然而池无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将他抱得如此之紧。
  宁知微触碰他的温度，感受他的心跳，缩进他的安抚，眼泪也停滞在这被无限拉长的一秒。
  “都过去了。”
  他感到池无年轻柔地用嘴唇吻了一下自己发顶，说出来的话却并不与动作里的温柔相匹配。
  他说：“我陪你一起，让凶手偿命。”
  第130章 老朋友
  “什么？项目原厂授权书？”
  周临放下杯子的时候没有控制好力道，玻璃杯底与实木桌面，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
  他有那么一瞬间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戾气，看向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邵百川时，镜片后面闪过一道阴郁之色：
  “怎么突然查起这个来了？这种名头上的东西以前难道不是随便糊弄一下就能通过吗？”
  “周总，我也不太清楚，但天弈那边的人说，是因为这次月湾项目事关重大，关系到整个墨城的后续发展，所以每一个环节都马虎不得。”
  邵百川没有与他对视，眼观鼻鼻观心，语速低沉，但不疾不徐。
  虽然知道这是宁知微计划里的一部分，但当他看到周临气急败坏的脸色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由衷感叹，如果这一切不顺都是真的降临在面前这位身上该多好。
  “天弈……”周临站起身来，有些烦躁地徘徊两步，几乎想要立刻打个电话过去质问池无年是不是在故意找自己的不痛快。
  然而，这样做别说考虑后果了，就连一个原因或由头，他自己都找不出来。
  有些烦闷地在原地站了半晌，周临总算捋平了自己心绪来考虑眼下的正经事。他问邵百川：
  “厂方那边是怎么说的？”
  “说他们也爱莫能助，现在已经倒闭了这么多年，连当年的地块都被政府收回另作他用，更别说重新装点门面了。”邵百川如实回答道。
  别看他现在对答如流得毫无负担，要知道，这都是之前宁知微拖着本来就不怎么给力的病体、又顶着池无年简直恨不得能把他绑床上休息的不善目光，坚持熬了几个大夜，彻底翻查了枫林近几年来所有内部资料和商业记录之后才找出来的完美漏洞。
  既然这个计划的第一环已经顺利开始，周临也成功以为自己扳回一局、拿下了这个月湾的项目，那么宁知微便不允许自己掉哪怕一点链子。
  他按照原来的打算，在分门别类捋清楚了关于枫林这个公司的所有细节信息之后，与本次招标活动明码标出的企业需具备资质目录进行了对比，然后终于如愿找到了最方便下手的切口。
  一般而言的大型商业招标需要竞标者提供专门的合作方授权书，其中就包括项目原厂授权书这一项。
  枫林在成立之后，也陆续参加了一些小型项目的投标，因此在这方面一直都有固定的准备。
  然而不巧的是，就在一年以前，由于原来那家承包器械制作的工厂因经营不善倒闭，之前使用的授权书也随之失去了效力。
  在这之后，虽然枫林牵头与另外一家厂商达成了合作，并且还意外获得了更为优惠的价格。但由于种种原因，现在的合作方营业资质并不完备，没有提供新授权书的资格。
  周临一直知道这件事，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
  毕竟为了一个几乎是只存在于名义上的资质证书检查，放弃现有唾手可得的优惠，这种事傻子才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