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下属，甚至是自己的亲姐姐……他到底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他们，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反咬一口，争先恐后地把他往泥潭里按！
  在他身边，他倾自己所有能力花重金雇佣来的著名律师清了清嗓子，起身为他辩护：
  “法官，本案的原告对我方当事人提起诉讼，其中有一项很重要的理由是，他伙同宁陆川先生一起，利用非法手段从宁士扬先生手中夺取了澜石的控制权。但事实证明，以澜石十年前在青城的影响力，如此大的人事变动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我们从工商管理局方面得知，当时宁士扬先生的股权转让合同有他本人验证无误的指纹。这足以证明宁士扬先生是出于种种原因自愿将公司所有权转让给宁陆川先生的。请问原告方怎样解释这件事？”
  这段长篇大论落下以后，原本肃静的旁听席出现了一阵骚动。法官隐藏在镜片之后的威严目光同样落到宁知微身上，昭示着一个事实——他也认为这个问题是本案最大的疑点，在等着宁知微能否拿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回答。
  然而，很巧，宁知微恰巧有让所有人信服的资本。
  这个资本，是一个和他一样，同样无比希望周临一败涂地的人，在这十年中冒着生命危险隐秘保存下来的。
  宁知微什么也没说，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几秒，最后与正襟危坐在旁听席、细看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的邵百川短暂对视。这对视像羽毛浮水般毫无痕迹，然而无言之中却已经传达了一切必胜的决心。
  与邵百川挨着的，是一身常服、低调混迹在观众间的池无年。
  他的视线随即又掠过对方沉静的眼眸，从那双无声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现在所需要的一切。
  时至今日，他已经完全相信池无年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无论何时何地，他始终都站在自己身后。
  低头很轻地一笑，宁知微收回视线，朗声示意旁边的助手播放了那段由邵百川提供的监控视频录像。
  时间相隔太久，曾经的监控录像放在当今的设备上，画质并不明晰。但周临自然能看得出来，这是澜石最大的那件会议室，主要的用途便是召开每周一次的董事会。
  在眼睁睁看着模糊的画面中出现自己身影的那一刻，他的脸色终于立竿见影般灰败下来，像在一瞬间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只剩一层干枯的皮囊。
  与视频资料一起提交给法庭的，是其经过层层专业机构鉴定之后认证真实的无后期处理痕迹证明。
  这是宁知微本次与周临的最终对决里，他底气的最大来源，一旦被公之于众，便等同于让对方永世不得翻身。
  视频经过了简单的剪辑，只保留了最关键的部分。
  放映结束以后，肃穆而偌大的法庭内落针可闻，不少只是为了看热闹而来的旁听观众被调动情绪，再看周临时视线已经出现了愤慨之色。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周临身边原本胜券在握的律师与他的当事人一样，有了变脸般急剧的表情变化，宁知微甚至能看出，周临估计事先没有告诉他这段监控视频的存在——毕竟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段对自己罪行最有力的佐证，竟然还在另一个人手中留有备份。
  既然视频被提交公开，那么被告方律师原来以为是致命一击的问题便不攻自破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佝偻着被低头坐在席间的、曾经意气风发、斯文儒雅的周总，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随后的法庭辩论阶段，那位声名在外的律师勉强尽了自己最后的责任，尝试从不同的几个小切入点提出疑问，试图证明宁知微的其他举证不成立。
  然而，由于早在很久之前，后者就为这一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他甚至连惊慌都没有，只用三言两语，便把这些尖锐的提问纷纷化解，进而转守为攻，步步紧逼，直到那位律师也无言以对，陷入尴尬难堪的沉默之中。
  事已至此，就算是对法条一窍不通的瞎子也能看得出，宁知微几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对面，已经被逼进死胡同的周临退无可退，唯有寻求最后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先把人保住再说。
  在中途休息的几十分钟里，周临的律师与枫林的几位到场高管经过紧急讨论，最后做出了决定。
  待到最后的自由陈述环节开始之后，他们径直放弃了最后一丝为自己脱罪的机会，直接向法官提出了申请。
  他提出，要用巨额的金钱为代价，与宁知微代表的原告方进行庭外和解。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完全的被动地位，周临一改之前的态度，连宁知微的眼睛都不敢看了。
  他咬着牙丢掉自己这辈子最为珍重的脸面，向他提出交换条件——只要能撤诉，枫林不仅赔偿给他本人一笔金额吓人的钱款，而且将枫林目前所有的项目资源拱手让人，从此避其锋芒，躲开一切与澜石的竞争，并尽全力帮助其在墨城完成垄断，一家独大。
  不得不说，宁知微认为若是从客观的角度看来，这的确是一个颇为不错的交换条件。
  毕竟周临和宁陆川对宁士扬所做的行为充其量只能算是间接杀人和见死不救，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人死不能复生，息事宁人，并且趁着这个机会为自己狠狠捞上一笔，未免就不是懂得变通的聪明人所为。
  但只可惜，周临忘了，自己没有给他息事宁人的资格。
  “周先生是不是忘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宁知微的答案，预备感慨他毕竟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或者榆木脑袋的正义使者。
  然而，在那人身姿挺拔站在席间，缓缓吐露出的字句中，他们没有听到意料之内的任何一种答案。
  宁知微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具此刻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冷笑着，极尽轻蔑和嘲讽，给了周临以正中心脏、一下致命的最后一击。
  “由于前几天的项目排查中，枫林的状况并不令月湾项目的主办方信服，所以一切的厂商建设项目被勒令紧急停工……”
  尾音平缓，宁知微闭上眼睛，一颗心微微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自己两个截然不同又环环相扣的局划上最后一个句点，让两者完成了相辅相成的闭环。
  自此，宁士扬的性命、凌初玫的颠沛、以及自己与池无年曾经如同一道天堑，现在却被两人用血泪填补起来的十年，都尽数被他讨了回来。
  “也就是说，周总为之紧急投入的流动资金和借款，全部被无限期套牢了？”
  第133章 完结章草木香
  同一时刻，旁听席中央。
  在第一次意识到宁知微手下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个计划实则环环相扣时，其实池无年的反应也和此刻台下惊呼的旁观者们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宁知微，只是察觉到他在达成目标时矢志不渝的决心，忽略了他出其不意、隐藏在深深水面之下的手段和心计。
  十年过去，宁知微青年时期在学业上表露出来的聪慧和敏锐没有被磨平，反而愈发深刻起来。
  他还是那个无论做什么都能让人安心的宁知微。
  事已至此，辩无可辩。
  在所有人各自迥异的视线中，周临得到了那个属于他的判决。
  一直悬在脖颈上、随时都可能造成灾祸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在此刻轰然落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都得到了该有的答案。
  千里之外的青城，原本因为突发心肌梗塞而告病在床、交出医院证明总算躲过出庭，又在家内忐忑等待着判决结果的则是宁陆川。
  在知道周临数罪并罚、被判决无期徒刑的消息之后，他目眦尽裂，周身陷入情绪性的剧烈抽搐，心脏病呼啸着卷土重来。
  他在痛苦和黑暗中被人再次推进冰凉的手术室。只不过这次，也许是知道自己就算醒来也终究难逃一劫，他丧失了原本仅剩的一丝求生意志，终于在三个小时之后撒手人寰。
  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病痛折磨之后，宁陆川扔下资金冻结、日薄西山的公司；色厉内荏、互相攀咬，即将为了几分遗产而展开可笑战争的儿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宁知微成为了最快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之一。
  彼时，他同池无年一起，坐在看守所的来宾休息室内，预备见从法庭上被直接押解到这里的周临最后一面。
  判决下达以后，周临仅剩的最后一点自由也完全丧失了。
  他分身乏术，就算有心挽救陷入资金周转难题、大厦即将倾颓的枫林，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十年间无数心血凝聚成的结晶在片刻之间毁于一旦，自此与自己毫无关联。
  对他而言，世间最为惨烈的折磨也不过于此了。
  宁知微的猜测没有错，等到几十分钟之后，他在看守所狭小的探视间再次见到刚刚在法庭上分别的周临时，对方已经脱下革履西装换上囚服、剃短了始终用发胶固定有型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