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的情况相对复杂，她履历丰富，成绩优异，名校毕业，有过名企工作经历，且外表出挑，家庭条件优越，从小到大都是惹人艳羡的存在。
  “她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没多久又分别再婚，各自有了孩子，她一直跟外婆生活，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很多时候也顾不上。”
  “她上初三那年，外婆也去世了。”
  赵雪陷入了没人照顾的尴尬困境，她在学校寄宿，大多时候看不出什么，但只有郑妍知道，赵雪最怕在学校的时候生病。
  “生病了被父母双方来回踢皮球也不是一般人能感同深受的。”
  或许是因为这些经历，赵雪性格内向而悲观，她情感需求强烈，在她拼命变得优秀，渴望获得父母关注却未果后，转而将这种“希望有人回应”的需求投射到了身边其他人身上。
  她对朋友无微不至，十分慷慨，却在情感上锱铢必较，付出的同时也要求对方把她放在等同位置，一旦回应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她就会陷入敏感和焦虑状态。
  之后她上了大学，交往了几任男友，个个条件优越，但最后都因为接受不了她的过度关注需求而草草结束了。
  “最近她刚辞职，工作压力太大，她又事事要求完美出色，都快得焦虑症了。”郑妍叹道，“我就介绍她来这边试试，最起码出来走走，见见人。”
  程沛安静听着，没做评价，等赵雪本人到来后，引领着她签到，并签下保密协议。
  团体活动室在走廊尽头，程沛带她过去，介绍了机构职能和团辅流程，并一次又一次回应对方所表达的感谢。
  赵雪进门的时候，偌大的屋子里尚只有沈恪一个人在，程沛站在门口，看到沈恪起身，和赵雪寒暄。
  他没有久留，贴心地带上门。门板缓缓闭合，在最后的角度里，沈恪调整了方才在茶水间流露出来的疲态，再次带上了那标准的、温和的笑容。
  程沛午饭偶尔会和郑妍一起，今日多了赵雪。
  兴许是内心积压已久的压力释放掉了一部分，赵雪看着高兴了不少，比来时放松了很多。但她仍有些拘谨，在陌生的程沛面前，主动聊天的次数很少，大多都是郑妍把话递给她。
  程沛也是不擅长开启话题的类型，但却十分善于倾听，他听到郑妍询问赵雪下午的安排，问她是否有空，今天下班早，两人可以一起去看新上映的那部电影。
  而赵雪则有些迟疑地表示，这两天投了简历，下午有个面试，但待遇一般，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
  接着她说了即将面试公司的薪资和福利，和之前待的单位相差甚远。
  “你才刚辞职三天，着什么急啊。”郑妍觉得不合适，委婉地说，“又不是什么机不可失的好机会，以你的条件，不愁找不到更好的工作的。”
  赵雪没说话，表情摇摆不定，看得出来，她对这次机会并不满意，只是担心自己的空窗时间一久，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郑妍观察着她的表情，适可而止，只劝她想好，没再多说。
  赵雪心不在焉地咬着吸管，喝了口果汁。
  程沛看着她，莫名想到了上午坐在咨询室里面带微笑的沈恪。
  沈恪年幼时，父母因性格不合和平离婚。不久后，父亲再婚有了新的孩子，母亲常年在外地工作，由于不方便照顾，便将沈恪留在了北城。可以说，最初的几年，沈恪完全是在父亲的新家庭边缘徘徊的。
  大概是始终融入不进去，渐渐长大成人，有了自己行为能力的沈恪变得独立自傲。他心里明白，他的父母并非不爱他，只是家庭分裂之后，与父亲的新家庭和母亲的新生活比起来，他开始变得次要，从连接双方的纽带变成了那个游走在两端，被常常忽略过去的影子。
  这段经历听着和赵雪很像，但事实上，由于发展轨迹不同，沈恪变成了和赵雪完全相反的人，赵雪会为了赢得他人的重视而过分规训自己，让自己优秀到配得上所有人的喜欢。而沈恪却无所谓，他看似亲和，却高高在上，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什么都不看重，极端起来所有人都不配爱他。
  他回了回神，安慰了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
  赵雪便松开了吸管，微张着唇，意外地看着程沛。她没说出来，但莫名觉得，某些时刻，这人身上有和方才那位咨询师很相像的气质。
  她问程沛：“您之前也是学心理的吗？”
  程沛摇头：“不，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学类。”
  “那怎么做起这份工作了？”
  “意外吧。”程沛温声道，“朋友介绍。”
  其实最开始，按照陈欣女士的规划，他应当是会报考本地的师范类专业的，但他不感兴趣，表面答应，填报时却一意孤行，不仅改了首志愿的学校，还改了专业，录取通知出来后，陈欣女士和他大吵了一架。
  不过，就算再怎么折腾，结果也还是一样的，最终他还是回到了青城，他的爱好和专业在这个地方百无一用，终究还是听从了陈欣的安排，在刚毕业的那段时间，去了一所私立学校做了一段时间的实习老师。
  “那你跟沈哥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吗？”郑妍忽然打听，“我看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
  程沛眼角微跳，不确定沈恪天天明枪暗箭，郑妍是从哪里看出他们关系不错的。但他没否认，只道他们是大学校友，曾经有过接触。
  可接着，郑妍便低声神秘地讲：“我刚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他了，他在打电话，听声音是个女孩，好像要约他晚上见面看电影呢。”
  郑妍眼里透着八卦的光，她话里的字眼单拆出来都不足为奇，但组合在一起就很容易惹人浮想联翩。
  程沛没做任何评价，只说了句“是吗”，便低头继续吃饭。郑妍见打听不出什么，可惜地作罢，继续和赵雪探讨晚上究竟要不要去看电影的问题。
  程沛原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傍晚时分他从机构下班回家，路过停车场时，会亲眼见到它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
  彼时，他刚从机构后门出来，后门紧邻停车场，最近几天程沛开车，基本都会在这个时间经过。他快步往外走，摸钥匙时，似有所感一般，抬头朝远处望了一眼。
  从停车区域往前是商业街的后门，几栋高耸的居民楼连在一起，交叉的道路宽阔，但车辆不多。沈恪背对他站在路边，面前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
  女孩穿着鹅黄色的长裙和单薄的罩衫，正仰着脸和沈恪聊天，表情明艳活泼。傍晚天凉，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沈恪便贴心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到对方身上。他们继续说话，沈恪没注意到身后，风勾勒着他挺拔的后背，他的衣袖挽着，露出戴手表的小臂。
  程沛远远看着，将其与郑妍口中的电话联系到一起，心想，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他们在一起。
  大概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当时青城降温，他因为着凉发烧，到方修远所在的医院打了点滴。当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吊完水刚好赶上方修远下班，对方提出要送他回去，程沛实在不舒服，便没有拒绝。
  路上方修远接了女友的电话，和程沛问过好后，对方提出要方修远买些菜回去。方修远在路边的超市下了车，程沛刚好也有需要的东西，便跟了进去，结果转了一圈东西没找到，却在冷藏区见到了近三年未见的人。
  那是大四分手阔别过后，程沛第一次见到沈恪，情境是如此的不真实，程沛甚至觉得是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不然他跟沈恪的过往明明是上辈子的事，对方怎么可能会纡尊降贵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当时是一月份的冬天，窗外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室内暖气充足，程沛站在货架这端，隔着一长串货物远远地看。因为发烧，他眼睛很干，额头却出了点汗。
  沈恪应该在买晚饭用的食材，穿着干净简洁的大衣，围着围巾，旁边跟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女孩脖子上的围巾跟沈恪是同款，笑着和沈恪说话，两个酒窝嵌在白皙的脸颊上，让人觉得可爱。
  青城是个小地方，遇见谁都不奇怪。
  程沛转身落荒而逃的时候，还在默念这句话。既然他早就已经知道沈恪来了这边，那总有一天他们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见面。
  方修远正在结账，注意到他的脸色，问他买好东西没有，是不是不舒服。程沛都没回答。
  出于职业习惯，方修远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发现还有些烫。
  “前面有药店，我带你去备点退烧药。”
  程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头重脚轻地跟着方修远出门、上车。
  而也就是在那天之后，程沛再没有收到过来自沈恪的哪怕一条信息。
  傍晚的风又大了些，程沛站在出口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觉得手脚有些凉。他收回目光，小心地避过二人的视线范围，从远处绕到了自己车边，头也没回地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