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幸晟觅君      更新:2025-09-08 08:33      字数:3274
  “哎!就是没这么矮。”
  老太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上句话,缓缓抬起手, 用透露出苍老的指节比出一截距离, 补充道:“差这么多。”
  信纸的高度, 差这么多。
  谢恒逸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这封信少了一截?”
  哪怕已经来回进行了几番对话, 他仍是极其不相信的,忍不住问道:“少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 老太太斜着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 仿佛在瞧个神经病:“就算是那些个吃牢饭的, 也绝没有这样为难人的。”
  谢恒逸直直站在原地,全身紧绷得近乎一动不动,包括看向老太太的视线也是目不转睛。他强调道:“这封信的原件, 出自十二年前。”
  老太太不禁沉默了:“是啊,十二年啊。”
  光是说出来就觉得遥远。那么多个年头,怎么可能每一年都记得呢?偏偏她就记得。
  可惜人老了不中用,再具体一些, 却是记不清楚了。
  她忽然觉得这间宅子偌大无比, 叫她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空虚感:“十二年啊,就这样过去。”
  “就这样过去了、过来了, 真是快啊。”
  这话不像是对谢恒逸说的, 更像是自言自语。她把齿缝咬得极紧,宛如在用溢出的余息在发出声音,一字一顿,一句又有一句的间隙。
  眼前像是被刺目光芒直射着,隔了层薄雾, 闪烁起模糊的东西,她有点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将那些看不清的不明物挥开。
  这次没用上她引以为豪的手劲,她挥得缓缓而慢慢,突地道:“你姓什么名儿?”
  谢恒逸没有分神,回答得很快。虽然知道老太太只问了姓,但他还是讲了自己的全名:“谢恒逸。”
  说完后,他仔细观察着老太太的表情,看着那张脸上细细密密的皱纹,看着那双温和的浅色眼睛。
  看上去浅的,实则往往如古井深潭,根本看不出里头承载了什么过往和情绪。
  他一再等待,对方却迟迟没冒出任何话音,便忍不住道:“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回,“我好奇。”
  刹那间,熟悉的顽皮老太太回来了。
  谢恒逸愈发确信刚才的一切都是捉弄他的。他回头就想直接走人,刚稍微侧过身,老太太就开始使劲唤他:“恒逸、恒逸。原来是你。”
  他闻言将身侧了回去,发现老太太没在看他,完全不知道他刚准备走,仅仅是对着顶上的窗户叫唤。
  叫唤完,老太太哼哼着笑了一声:“原来是你,祖国的孩子。”
  相当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也不差这一句了,他觉得老太太今天每一句话都很莫名其妙。
  包括接下来也是,老太太毫不掩饰地自说自话起来:“老婆子我干啥都不行,就是记性好!只要是我记住的,就错不了!”
  “你那封信,我看过的!我儿子也看过的。”
  老太太出了口猛气,忽地变得中气十足:“我不认得你母亲,也不认得你。”
  她语气一松:“现在倒是认得你了。”
  又猛地转为惆怅:“我就记得我儿子一直看,看过好多次,总是边看边叹气。”
  “刚开始我偷偷地看,他责怪我好奇心太重。天呐,真是冤死人,我那时候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我难道有多重的好奇心么!我忧心呀!”
  “后来我正大光明地看,跟他一起看。我问他,恒逸是谁?这信又是谁写给恒逸的?我真像是十万个为什么,是吧?”
  说到此处,老太太把头靠在椅背上,偏过头来,在等谢恒逸的回应。
  没等到,等不到,那就不等了。
  她喋喋不休地往下说:“我儿子回答我,这信跟他没关系,是写给祖国的孩子的。我那时就猜到,肯定是哪又死了人,让他难受了。”
  “祖国的孩子,他总这样叫,有父有母的、没父没母的,有父有母但不如没父没母的,都这样叫。他那个工作,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后面两种状况。”
  谢恒逸眼底的怀疑淡化不少,起码面上看不出来了,终于是正色起询问着:“你儿子是谁?”
  老太太抬起下巴,有种油然而生的骄傲,发丝和眼睛亮起来了,仿若枯木逢春般焕发出光彩:“我儿子,叫李信国。”
  ……
  谢恒逸草草洗过头发,等不及吹干就直接出了老太太家的门。
  他回到隔壁,站在自家门前,摸出手机操作起来。
  太久没进过家门,管理员身份失效了,要想开门就得重新登录,再配合完成各种验证。
  他心情愈发烦躁,手指在屏幕上重重磨蹭着,竟是卡在了第一步。
  密码输错了三次,账号被自动锁定,要等十五分钟后才能继续尝试登录。
  无奈,他只能耐心等待着。
  自己设的门槛,没耐心也没用,必须得等。
  反正原件一直都在书房里,又不会长腿跑掉,不急于一时。
  十二年都熬了,还差这十五分钟么。
  等着等着,他忽觉指尖发痒,不受控制地开始给“Q”发消息。
  [X:明天回家吗?明天可以不在家等你吗?可以去找你吗?]
  [X:明天不行的话,后天?大后天?]
  [X:真的不能发颜文字吗?quq不行的话,qaq呢?]
  ……
  一条接一条,谢恒逸发了很多废话,超过今日限定的十条也浑然不觉。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给齐延曲发消息好似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他急需要齐延曲的一句回复,来稳固他的心神。
  用急于一时来形容都不够,他急得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精打细算。
  要不是已经到了十五分钟后,他还能继续发下去。
  他将聊天页面切至后台,回到另一个软件,敲字的速度慢下来。
  这次没再失误,门开了。
  屋内闷得不行,扑面而来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沉甸甸的如有实质。
  算起来将近有一个月没回来过。自从上次找了没带钥匙这个借口,他就忘了带钥匙这回事,也是免得在齐延曲那儿露馅。
  他被灰尘呛得咳了两下,推开室内的所有窗户,稍微通风后就直奔书房。
  在书房一角,有张不容易被引起重视的小桌子。凡是重要物品,统统都在这里头。
  他拉开小桌子的小抽屉。
  里面的物品顺序他记得很清楚,最上边本来是身份证,上次报名要用,就在学校放着了。
  第二样就是他要找的遗书原件。
  信封正面朝上,完好无损的,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寄来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但若是要再拆开,感受肯定与最初时候大不同。
  他擦干净落在信封表皮的灰,并不打算拆开,仅是匆匆一瞥左上角,那处是寄件人姓名。
  擦灰的动作逐渐松了劲,变得滞涩。
  仅一瞥,他就看清楚了,那处写的是——“李信国,寄”。
  印刷宋体的墨迹在他的视线里不断放大,模糊地扭曲着。
  不但看得清楚,记得也清楚。
  他不是没注意过,也不是没在意过,反而一直都对这个陌生的寄件人感到奇怪。可他能问谁?无人能问。
  这封信由蒋化转交,蒋化是他唯一能问的人,却不一定是知情人。
  问了或许也没多大用处。
  但他还是问了。隔着手机,直奔正题:“李信国是什么人?”
  对方被他问得一愣。
  “如果你说的跟我了解的有出入,那你最好先想想要怎么解释。”谢恒逸先发制人地警告道。
  语气跟平常无异,却让人无端觉得挟着凉意。
  蒋化说话总要措辞很久,这下就更久了。
  “温小姐出事那年,李信国任职缙城公安局的副局长,这事儿是在他手底下得到的处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了解到什么了?”
  谢恒逸没透露出过多信息,只问:“我妈的遗书,为什么是由他寄出?”
  “温小姐的遗书不涉及遗产分配,这封信算是私下交予,她想请李副局帮她,又或者说是……帮您,所以有些内容您无需查看,已经由李副局定夺。”
  “这封遗书,是在李副局辞去公职后寄出,送达时间定在两年前,中间相差十年之久,需委托给温小姐的律师、也就是我代为保管。”
  温言的所有积蓄,恐怕都用来委托律师了。
  谢恒逸不再多言,挂断了电话。
  如此一来就对得上了。
  老太太说遗书少了一截,大概就是经过李副局定夺后、被裁剪掉的部分。
  谢恒逸席地而坐,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觉得不对劲,但觉不出哪不对劲。
  他无需查看的内容,会是什么内容?
  这个问题仿佛成了发烫的烙印,迫使他一个劲地想,一个劲地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