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俺大爷      更新:2025-09-08 08:36      字数:3305
  李笙歌的面目转瞬被火焰吞噬,最后一刻,一个东西突然被抛了出来,落在了火盆外的空地上。
  肉类炙烤的味道在空气里浓郁起来。
  过了很久,挡在柴雨生他们面前的火焰圈才火势渐小到能过人的地步。
  刘姑娘冲了过去。
  铸铁火盆所在的地面已经被焚烧成一片漆黑。
  火盆里的火,现在只刚刚好超过盆口的平面,一点也不凶猛吓人了。
  刘姑娘伸手进火里,一次又一次翻找,一次又一次地被烫得收回手。
  “没有……没有……”
  “娘……”
  “妈妈……”
  刘姑娘喃喃自语,布满燎泡的双手却仍然重复着机械动作。
  柴雨生站在旁边,自知拦不住她,无声地落了一滴泪。
  过了片刻,祝祜从地上拾起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祝祜手里是一只破旧的荷包,上面覆盖了满满一层烟灰。这就是李笙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扔出来的东西。
  柴雨生移开视线,缓缓握住刘姑娘的肩膀,指给她看这只荷包。
  “这是你娘留下来的。”柴雨生说。
  刘姑娘无神地看了好一会儿这只荷包,脸上终于出现表情。她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抓过这只荷包,攥在掌心。
  荷包上被打了个很结实的死结,荷包的主人显然是系好后就没想过再自己打开。
  刘姑娘抽泣着用力解着,甚至上牙咬了,那死结都纹丝不动。最后,她双眼通红地盯着这只荷包,掏出一把小刀,把绳子给割断了。
  荷包很厚,里面只放了一张布条,上面用针线秀了几行字。
  秀这些字的人一看就没怎么做过针线活,绣得七扭八歪的,而且有几处还留下了黑红色的点点,大概是不小心刺破手指留下的血迹。
  刘姑娘把这张布条展开,慢慢读着。
  尽管她没有避讳他们,柴雨生也没有凑过去看,只和祝祜安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刘姑娘笑着哼了一声,拿袖子使劲抹去满面泪痕,把这张布条给柴雨生看。
  “这封信根本不是留给我的,而是留给随便哪个见到她尸体的路人的。”
  柴雨生低头一看,见上面大概绣了这样的字句——
  “拾到这封信者,若你好心,不必收殓我的尸骨,烦请替我去一趟某某村,寻刘某某,她生于某年某月某日,父亲残疾,没有母亲。请告知她,去某某村寻某某人,那里有留给她的东西。多谢。李笙歌。”
  柴雨生沉默良久。
  “她总归还是……记挂着你的。”
  刘姑娘立即转向柴雨生,双眼含泪:“可到最后,她也没承认她是我娘!”
  静了静,她又说:“我这辈子,连她为什么抛下我,都不会知道了。”
  柴雨生无助地沉默下来。
  这时,祝祜突然开口,没有波澜地对刘姑娘道:“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你娘的故事告诉你。”
  刘姑娘红着眼看了祝祜好一会儿,没有问什么事,甚至连怀疑都没有,直接说:“好。”
  祝祜点了点头。
  柴雨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看向祝祜,但祝祜并没有解释,只对刘姑娘说:“时候到了,我会告知你要做的是什么。”
  刘姑娘严肃颔首。
  不等柴雨生追问祝祜到底打算干什么,丧主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邪神已经笑纳了贵客诚心奉上的祭品,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已经拜过邪神,我们就按倒着的顺序继续吧!”
  ——倒着的顺序?
  柴雨生想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指的是那句顺口溜:成双成对纸扎人,欢天喜地结冥婚,心狠手辣宰祭品,诚心诚意拜邪神。
  现在已经“诚心诚意”拜过邪神了,下一步就是“心狠手辣宰祭品”。
  “老板,牛早就宰好啦!”扎彩匠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就站在木楼外,那头死牛的旁边。
  话音刚落,原本熄灭的火盆又腾地升起大火。
  “好啊好啊!”丧主快乐地一拍手,看向柴雨生和刘姑娘,“二位贵客,多谢!你们帮我准备得真是周到!”
  丧主走到扎彩匠旁边,两人同时弯下腰去,同时伸手握住牛腿,再同时起身,就这样把牛轻松地抬了起来。
  死牛很重,但丝毫看不出他们的吃力。他们的肩膀一点都不晃动,胸腔也没有任何起伏。
  他们把死牛抬到火盆边,同时喊着“一,二,三”,然后松了手。
  咚——!
  一阵热风猛地刮过,铸铁火盆里的火登时一蹿三丈高。
  还是被油脂激起的浓浓的黑烟,还有相同的肉类被炙烤的味道。
  两天下来,柴雨生已经见过太多血肉在火盆里焚烧,非人、人、牲畜——一切在邪神的世界里,其实都没有区别,全都是祭物。
  随着死牛被火焰吞噬,火势慢慢减弱。柴雨生盯着火盆,心里几乎划过一丝麻木。
  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待得太久了。
  柴雨生看了眼刘姑娘——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火盆,但已经心死了。
  “太好啦!太好啦!”丧主再一次拍手欢呼道,“牛也烧干净啦!邪神接受了我们的祭品!我家小女的婚事一定大吉大利!”
  扎彩匠也跟着欢呼喝彩起来。
  与此同时,木楼里蓦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巨响。
  柴雨生一个激灵,猛地回首,就见木楼大厅里所有的宾客都在鼓掌,而楼上窗户里所有露出来的人头都大张着嘴,欢呼叫好。
  木楼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柴雨生昨晚在城寨柴雨生已经见识过这群“人”一起行动的威力有多大,眼下它们全都挤进了这座狭小的木楼里,能做出什么事根本不堪设想。
  柴雨生想要在外多逗留一阵的心思刚生出来,丧主就满面春风地对他们示意:“两位贵客,里面请!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啦!”
  扎彩匠从木楼里探出脑袋来,也兴高采烈地说:“东西都准备好啦!快来吧!”
  柴雨生踏入木楼的时候,条件反射地从棺椁那里避开视线,但仍然无法避免余光瞥到棺椁内血肉四散的惨状。
  如果以冥婚视角来看的话,这两位新人已经完成合棺的步骤了,柴雨生都不知道这冥婚还能怎么个结法,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但下一刻,漆黑的甬道里就传来了扎彩匠的声音——
  “来来来,各位,吃汤圆啦!”
  “正月十五,闹元宵——!”
  从甬道里走出来了一座小山一样的碗,这一大堆碗都摆在一个几乎甬道那么宽的托盘上。
  扎彩匠双手托着托盘,完全看不见人。
  “各位,千万别客气,自己拿啊!”
  扎彩匠一从甬道出来,就对所有的宾客示意,于是他经过的每一个宾客都从他手里拿了一碗。
  小山的高度渐渐降低。
  路过丧主的时候,扎彩匠停下脚步。丧主先拿了两碗下来,分别置于地上,放在两口棺材前,然后又取了一碗,自己低头吃了起来。
  扎彩匠这才抬起脚步,继续给来宾分发汤圆。
  轮到柴雨生他们的时候,扎彩匠手里刚好只剩下了最后两碗。
  柴雨生和刘姑娘没动,扎彩匠就一直端着托盘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完全静止。而大厅里的所有人也在一瞬间僵硬了下来,陷入诡异的静谧。
  他们不得不一人拿了一碗。
  整座木楼这才“活”了过来。
  “不要吃。”祝祜嘱咐道。
  柴雨生捧着冰凉的碗,心道这还用说。
  冥婚礼上,主人家所给的东西,都是不能吃的。宾客接过后,会倒在外面墙角,把空碗再交还给主人家,就当自己已经陪死者吃过了——因为同样的食物会供给死者,这是死者才吃的东西。
  柴雨生是鬼媒人,所以知道这样的规矩,但即便如此,他也料不到“分亡食”会借着正月十五的由头发作出来,成为这个世界夺人性命的又一重手段——倘若不知情的人吃了这碗汤圆,那当场就成为死者了。
  所以这碗汤圆绝对不能吃。
  但很快,柴雨生就发现所有宾客都已经把汤圆给吃了,就连碗里的汤都喝光了,而丧主也把空碗展示给柴雨生他们看,似乎在等他们吃完。
  刘姑娘端着碗,紧张地看向柴雨生,柴雨生先用眼神警告她、让她别吃,接着就看向祝祜,用目光示意他那张被众多宾客挡得死死的供桌。
  柴雨生额头淌下一滴冷汗,心跳剧烈,不确定祝祜是否能明白他的意思。
  在丧主眼神的威压下,刘姑娘的手腕在颤抖,碗越来越靠近嘴边。
  柴雨生心急如焚地按住刘姑娘的胳膊,瞪大了眼睛,急迫地示意祝祜那张供桌。
  如果不能吃这碗汤圆,那必须要找到一个弥补手段,就和在城寨里的那场冥婚一样——
  木楼里原本有两沓纸钱,在城寨那场冥婚上用掉一沓了,现在应该还剩下一沓,就放在供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