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着砖头走向自己的屋。
  房门的翕动已经静止了。
  柴雨生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闪身进去。
  下一刻，柴雨生僵在原地，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小家，他虽然不大、但是非常温馨、非常爱惜的小屋子，被毁了。
  “一片狼藉”都不足以形容这噩梦一般的场景。
  他的茶壶、茶杯全都碎在地上，桌椅倾倒，小书房的隔断布帘被撕成了几块，乱七八糟散落在房间的各个位置。镇纸把地面砸出来了好几个坑，墨汁喷溅到墙壁上。书架塌了，所有的书撒了一地，并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被泄愤似的撕成了碎片。
  “怎，怎么会……”
  柴雨生一瞬间大脑都空白了，他缓缓看向四周，眼里盈满了泪水。
  他的手颤抖着，指甲狠狠掐着那块砖头。
  在所有的东西里，被毁坏最严重的，是柴雨生挂在屋里的一个木匣子。
  这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一本手编书，外面写了三个字——“鸳鸯谱”。这是柴雨生作为鬼媒人，每岁考察十里八乡的男女死者的记录本，是他谋生的工具，是挂在屋里的金招牌。
  可现在，木匣子摔得四分五裂，而他的鸳鸯谱则被血红的液体浸泡过，然后再撕碎，堆成了一座散发着邪恶腥气的碎纸山，摆在屋子的正中央。
  这摆明了是寻仇。
  这种毁坏方式，尤其是明晃晃砸他饭碗的举动，让柴雨生异常愤怒。
  到底是谁？！
  柴雨生强压着自己的怒火，看着他变成废墟一样的家。
  他疯狂回想他到底有哪些仇人，但思来想去——他隐姓埋名搬来梅山镇，这里的人根本不认识他，更鲜少跟他来往，他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一个念头陡然出现在柴雨生的脑海里。
  柴雨生深吸一口气，重新跑回小厨房，把大缸里冻的生肉一样一样地拎出来。
  他终于知道少的是什么了。
  ——是鸡肉。
  他买来的鸡大腿、鸡胸，还有鸡翅，全都消失了。
  “呵呵……”
  柴雨生怒极反笑，把砖头狠狠摔在地上。
  书中有记载，狐即使修炼成仙，仍旧无法改变野兽的习性，嗜食鸡，窃鸡盗食，是狐狸本性。
  柴雨生看了眼天光，见阳光正好，怒哼一声。
  狐妖都欺负到他家里来了，他不忍了！
  不把它的狐妖庙砸了，他就不叫柴雨生！
  第41章 砸庙
  柴雨生雄赳赳气昂昂地扛了一把铁锹就过了街，咚咚咚敲响雨前街三十六号甲的大门。
  本以为赵夫人和李先生应该很快就能给他开门，但柴雨生敲了好久，都没听到一丝动静。
  就在他开始疑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门吱呀——开了。
  赵夫人和李先生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站位特别对称，一动不动地看着柴雨生。
  “雨先生，怎么啦？”
  这两张笑眯眯的脸庞让柴雨生莫名感到有些违和。刚刚他离开的时候，赵夫人和李先生都还是很焦虑的状态，两人表面上是在吵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鸡毛蒜皮，实际上是满怀恐惧。
  但此刻，他们笑得像是一点心事都没有似的。
  由于狐妖刚从他家逃跑，柴雨生必须小心行事。
  他迅速把自己的意气风发收敛起来，不动声色地问：“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怎么我刚走没一会儿，你们就这么开心呀。”
  赵夫人的笑容僵住一瞬，不过紧接着，李先生就执起她的手，笑着对柴雨生道：“哈哈，雨先生果然慧眼如炬！实不相瞒，今天是我们二人结亲的纪念日！”
  赵夫人扭头看向李先生，面色绯红，“啪”地拍掉李先生的手，佯怒道：“你也不害臊！”
  李先生笑得呵呵的，也不还嘴，只搂着赵夫人的腰，两人亲昵得要命。
  柴雨生静静看他们打情骂俏了一阵，只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跟从前的蜜里调油有过之而无不及，从面相上也并无看出任何端倪，就把心头的狐疑暂且放下。
  柴雨生问：“赵夫人，还想去砸了那个福神庙吗？”
  赵夫人一听，马上正色，两眼放光地问：“雨先生，这真的可行吗？”
  柴雨生说：“能不能砸成还不知道，但方圆十里只有那个庙是狐妖的源头，我是要试一试的。”
  李先生好奇地问：“怎么雨先生突然改变主意了？”
  柴雨生怒哼一声，冷道：“狐妖不光给您下了蛊，还把我家给砸了。”
  赵夫人眼睛睁大，捂住嘴。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柴雨生点头。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李先生惊讶道：“狐妖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柴雨生被砸了家的怒火又蹭地冒了出来：“确实是能耐！怎么样？趁现在日头大，我要去砸庙，你们去不去？”
  赵夫人和李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摩拳擦掌：“去！”
  于是，三人叫了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往乡下的方向前进。
  他们出发的时候大约在巳时，正午的时候，他们出了梅山镇的地界，下车吃了个午饭。
  柴雨生存了个心眼儿，自己点的是烧鸡，还特别留意了赵夫人和李先生的反应。结果他们二人对烧鸡没有任何反应，一个要的纯素菜，一个吃的红烧肉。
  柴雨生半悬的一颗心彻底咽回了肚子里。
  填饱肚子后，三人重新上路，终于在未时到达乡下的福神庙。
  正如李先生所讲的那样，乡下来福神庙里祭拜的人一点也不少。
  柴雨生下车的时候，就撞见两个人正带着供品进庙，那两人还看了眼柴雨生，笑着点了点头，像是以为他也是来拜福神的，信徒之间问个好一样。
  柴雨生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反手把铁锹背在身后。
  “来，夫人慢点。”在他身后，李先生贴心地伸手搀扶赵夫人下马车。
  就赵夫人下个马车的功夫，柴雨生又瞧见一个人从庙里出去，显然是刚刚拜完。
  李先生认真地问：“雨先生，您想怎样下手？”
  柴雨生赶紧回头“嘘”了他一声，紧张道：“小点声！这是能光明正大讨论的吗？！”
  李先生立即闭嘴点头，赵夫人又嗔怪地打了他胳膊一巴掌。
  他们三人在福神庙对面的一个小土坡上坐了下来，专门盯着庙里的人流量。
  柴雨生的想法是，趁庙里没人的时候，迅速冲进去，把神像给砸了，砸完就跑。
  李先生和赵夫人均表示同意。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福神庙里才渐渐没人，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快！趁现在！”
  终于捕捉到庙里没人的一个间隙，柴雨生一声令下，三人刷地从土坡上站了起来。
  “按计划行动！不能再等了！有人来你们就在外面拖住，给我信号！”
  “狐妖欺人太甚！！不能再让它们为所欲为！！！”
  柴雨生动员完毕，就像个持剑将军一样威武地冲了出去——他抡着铁锹跑下小土坡，一路冲进了福神庙。
  但很可惜，柴雨生的满腔热血在踏入福神庙不过一瞬，接着凉了。
  福神庙里很黑，为了体贴狐狸昼伏夜出的习性，就连蜡烛都非常昏暗，只在神像前点了两盏。
  柴雨生仰头向上看，彻底呆住了。
  他指望用一把铁锹就能把福神庙给砸了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光是这座狐神的雕像，就快有两丈高。
  而且这个雕像还不是木头做的，而是石头做的，还是最坚硬的花岗岩。
  这还砸个屁。
  寂静的庙里，柴雨生响亮地吞了一口口水。
  咕咚。
  因为照明不足，这巨大的狐神像越往上越看不清楚，其面容是完全隐藏在黑影里的，柴雨生看了一会儿神像，突然暗叫不好。
  时间已经太晚了。
  就快日落了，等太阳一落山，这一片就会变成狐神的天下，而他们三人再赶夜路回梅山镇，绝对凶多吉少。
  柴雨生内心无比悔恨，他怎么就这么笨！怎么能蠢到下午来砸庙，压根没考虑过如果砸庙不成他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不如趁现在还有太阳，快马加鞭赶紧跑——
  柴雨生猛一跺脚，朝庙门口冲去。
  “赵夫人！！”柴雨生边跑边冲庙外的赵夫人挥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快叫马车！！拦马车——！！！”
  但赵夫人却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柴雨生又急又气，心里纳了闷，赵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跟听不懂话了似的？！而且李先生又去哪儿了？不是说好的给他放哨的吗？！
  他“啧”了下，脚步不停，就差一步就要迈过门槛的时候——
  李先生突然出现在门槛外，挡住了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