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
俺大爷 更新:2025-09-08 08:36 字数:3277
柴雨生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鸡皮疙瘩慢慢爬了起来。
榕树的每一根枝条上都被系了无数的祈福牌,每一个空腔前面都垂下来厚如挂毯的祈福带。进来的人简直是置身于一片红海,前后左右不辨方向。
更加令人惊叹的是,这些东西似乎有着绝佳的隔音效果,柴雨生走进来没几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除了他自己发出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
柴雨生在一个又一个榕树的空腔里缓慢穿梭,不断拨开挡在面前的祈福牌和飘带——这些东西异常的长,末端都在地上打弯,如果不伸手拨开这些东西,连下一步该往哪儿走都不知道。
柴雨生默默抓过手里的祈福带,把它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竟没从上面看出一个字来。而悬挂着的木质祈福牌上也是空的,正反都没有刻字。
这有点奇怪。祈福之用的东西,怎么会一个字都没有呢?
柴雨生慢慢抬头——头顶的光线极暗,早已看不见树冠,全是从气根上高高垂下的祈福带,一丝声音都没有。
而他的四周,没有任何跑进来的人的影子,榕树就这么大,可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柴雨生咕咚吞了下口水。
这棵榕树,不太对劲……
在真实世界里,榕树有着“独木成林”的特性,也就是说,榕树的气根扎入土壤之后,可以形成新的支柱根汲取养分,因此气根越多,榕树的占地面积就越大,最大的榕树一棵可以覆盖数顷。
而这棵榕树,按照它拥有的气根的数量推算,应该至少有半个宅邸那么大才对,可柴雨生在外面的时候看得很清楚,这棵树并没有这么大。
更不对劲的是……
他在榕树里已经走了很久了,竟然只是在气根形成的空腔当中穿来穿去,压根没有找到这棵榕树的树干在哪里。如果气根距离树干很远的话,也表明这是一棵很大的榕树,绝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样。
总之,这棵树外面的规模和里面的实际哪哪都对不上。
柴雨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撩开祈福带往前走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他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在某一瞬间突然停下脚步。他意识到——
他不记得路了。
这些密集的错综复杂的气根,还有无数令人眼盲的祈福牌和飘带,已经让柴雨生彻底迷失在了这棵榕树里。
柴雨生一刹那浑身冷汗。
柴雨生集中精神,侧耳听了许久,依然什么都没听到,只有自己越来越恐慌的呼吸声。
他吞了下口水,盯着眼前这堆长到垂地的祈福牌和飘带,它们因为自己刚刚的触碰而晃悠着,但没多久就会恢复静止,变成让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样子。
这样不行。
如果这是个迷宫的话,不记得自己走过的路是致命的。
柴雨生的大脑飞速运转,忽然间灵机一动。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搂过来一把祈福带,然后把这些碍事玩意打了个结。
小范围内的视野立刻清爽了。
柴雨生的心一下安定了,开心地咧开嘴。
“嘿嘿。”
——这样把祈福牌一簇一簇地打起结来,不就给自己记下来路线了嘛!
绝不会再迷路了!他可太聪明了!
柴雨生乐呵起来,充满信心地往前走,每走一步都给一把飘带打结,手法非常娴熟,如同系红线打结一样。
“这可真是回归老本行,专业对口……”
柴雨生喜滋滋地又往前走了一步,又搂了一捧飘带,就在他再次起手打结的时候,他视线一抬,一股冰冷的恐惧骤然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啊啊啊啊啊啊——!”
就如同掀开新娘子的盖头一样,柴雨生刚刚捞起那一捧红飘带,后面露出了一张狰狞的死人脸。
他和这具死尸只有一层飘带的距离。
因为太猝不及防,柴雨生大叫着松了手,怀里的祈福带重新荡回原处,微微颤动着。
他浑身的血都凉了,僵在原地,视线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些带子。
他在原地惊悚了好长时间,才屏住呼吸,颤巍巍地伸手,试探地撩开这层飘带。
但是飘带后面没有人了。
柴雨生一瞬间脊背发凉,不敢动作。
这,这是怎么回事……
柴雨生机械地把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下意识地回头想要看一眼自己开出来的道,接着整条脊梁都缩了起来——
他的身后,他系了一路绳结开出来的道中间,正正站着刚刚那具死尸。
柴雨生大骇,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直接吓得泪都出来了,可紧接着却把眼泪猛地一擦,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具死尸已经腐烂了,像是从棺材里刚挖出来的一样,但柴雨生还是认出来了他的脸——
这是三年前,他还是月老时,经手离奇死亡的第一对姻缘里的那位乡绅之子。
“怎,怎么会……”
柴雨生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见这具尸体向他直直伸出双臂,凄厉的喉音从已经白骨化的嗓子里传了出来——
“偿命……偿命……”
柴雨生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挣扎着爬了起来,转身就逃。
这一路狼狈极了,因为榕树的气根繁多,又绑满了祈福牌和飘带,柴雨生每走几步都会绊倒,或者撞树。即使这样,他都死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生怕后面的死尸追上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柴雨生跑了没两步,一掀开祈福牌,后面出现了一个新的死人。
——仍然是三年前离奇死去的新人。
这次的这具死尸,颅骨全是碎的,显然是被砸死的。
柴雨生惊叫着后退,慌不择路地换了个方向继续逃。可是再一撩开祈福带,又见到了新的他忘不掉的面孔。
这个榕树里的迷宫,变成了柴雨生的鬼打墙。
看不见道路,没有任何方向,每走一步都可能跌倒,而提心吊胆掀开祈福牌,却又会看到要他偿命的死尸。
这些面孔,柴雨生三年前见的时候,都是喜气洋洋的,容光焕发或是含羞带怯的,都那么鲜活美丽。可如今再见,却都变成了冤魂厉鬼。
他们的表情如此恐怖,如此冤厉,由或多或少的尸蜡覆盖着的骷髅也生了各种各样的蛆虫。每一个人,都伸长了枯干的手,在向柴雨生索命。
“去死……死……!!”
“偿命……偿命……”
柴雨生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泪如雨下。撞过去的祈福牌还有祈福带在柴雨生的眼里拉长成残影,和曾经他月老庙里榕树上的那些装饰不谋而合。
三年前,还是堂堂正正被人尊称为“大媒”的柴雨生,突然之间,经手的所有姻缘都离奇死亡。他一日之内就从神庙里的月老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个中缘由到现在依旧是个谜团。
柴雨生只知道,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与他作对,想要置他于死地。
当时他没死成,是因为祝祜给他托了梦,提点他做了鬼媒人,才让他有力气搬到了离家很远的梅山,在那个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地方苟且偷生到现在。
柴雨生的指缝里全都是泪水,眼前模糊一片。
逃命的路上,他来不及、也不再记得给飘带打结了。他只求下一次撩起祈福牌的时候,不要再见到化成鬼的故人。
因为迷失方向,又看不清树根,柴雨生的脑袋上撞出来了好几个包,额角也被祈福牌的边缘划出了血。
他在地上摔了滚了不知道多少次,四肢还有关节布满淤青和擦伤。
他是一只恐惧的无头苍蝇。
又一次被榕树的气根绊倒的时候,柴雨生趴在地上,良久没能爬起来。
他脸朝下半埋在土里,艰难地呼吸着。他伸手一抓,抓到的全是曳地的红飘带。
柴雨生哭着叹气,过了一阵,苦笑起来。
太窘迫不堪了。
柴雨生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
在灰暗的视野里,他能看到四角都有死尸的靠近。
这些都是曾经被他结缘的亲事害死的人。
柴雨生垂下了头。
疲倦和无助在四肢百骸蔓延。
他不想逃了。
也许三年前他就不该逃,他就应该死在月老庙里,才能勾销那笔冤债。
即使他也无辜,可这些离奇死去的人,能找到的债主也只有他。
这些人,难道不应该讨一个说法吗?难道不无辜吗?
这样算来,他也算不得冤枉。
柴雨生撑起身,看着那些尸体一点一点地走近,那些裸露的、可怖的脚朝自己走来,过了半晌,笑了下。
死在跟月老庙那样相似的场景里,死在一棵榕树下,这一生到此为止也不错。
在最后一刻,柴雨生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摸到自己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