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姬从紧致的裙子里摸出了那串朱砂，攥在掌心，另一只手则还攥着刚刚冒险捡到的钱。
  这种时候，江文华竟然还面色如常，用一种活像吩咐自己手底下的小捕快的领导语气对吴姬说：“把拿到的钱给我看一下。”
  吴姬失去血色的薄唇绷成一道直线。直线颤抖了两下，一裂，喷出怒火：“凭什么给你看？！”
  “凭什么给你们看？！”
  吴姬恨不能用目光把江文华给凌迟了，视线又如利剑一样射向张远舟和柴雨生。
  柴雨生被她看得心慌不已，嘴巴开合数次想要安慰或是找补都未能成功。与此同时，江文华和张远舟两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吴姬手里紧攥着的纸钱，对她的谴责根本没有反应。
  因为吴姬攥得实在是太紧了，那些纸钱只露出了点边角，看不到全面，江文华就道：“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只去一个人是最优解，因为不知情况如何，如果所有人都去，可能没有一个人幸存，希望你理解。”
  吴姬气得头发都炸了，江文华说完，她攥钱的手拧得更加紧了，简直像要把那些纸币生生攥碎。
  偏生江文华还以为吴姬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似的，毫无感情地又解释道：“我那时说‘快拿’，却并无意让你去，张兄就没有去，你是自愿去的，不是么？现在为了大家的利益，能请你把手里的钱给我们看看吗？”
  双方剑拔弩张，张远舟左右看看，试图和稀泥，那股子油滑劲儿又起来了：“吴姬妹妹，小生也不是有意让你去的，只是刚刚你跑得太快我阻拦不及……妹妹一定吓坏了吧，但你看，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所以……”
  他话音未落，就见吴姬根本一个眼神也未分给他，而是盯着江文华发出一阵冷笑，抬起胳膊，把那些钱直接塞进了胸口。
  吴姬：“我就算把它毁了也不会给你们！”
  江文华皱眉看了吴姬半晌，不赞同道：“这钱可是人骨化的，你就不怕贴身放着会出事？”
  吴姬瞪着江文华，难以置信地摇头，“亏你名声在外，任人都以为你是名捕神探，谁知你竟冷血至此！”
  江文华似乎不理解吴姬为何会说他“冷血”，但不待他出言解释，已经走远的村长突然回过神来，一瞥见长寿泉这边的异样，立即惊恐地朝他们跑来。
  村长两只手使劲伸向前方，像是在拼尽全力阻止什么似的，一边跑一边颤抖着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拿那些钱——！！！”
  吴姬浑身一僵，额头倏忽沁出大滴冷汗，然后下意识就要把塞到胸前的那几张纸钱给拿出来——
  但她没能成功，她的胳膊被祝祜给按住了。
  “不要轻举妄动。”祝祜命令道：“村长问起，就说你没拿过，他跟女鬼的要求相反，必有蹊跷。其他人闭嘴。”
  所有人都被祝祜给镇住了，就连江文华的神色都为之一震、浑身肌肉紧绷，张远舟一哆嗦，蹭蹭两步躲到了江文华身后。
  村长跑过来的表情实在是狰狞恐怖，简直像个撕开皮影戏的幕布跑出来的恐怖皮影，他跑到众人跟前猛地刹车，众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才没有让他撞上。
  “不要拿钱，不要——！！”
  村长嘶吼着停下脚步，把所有人都上下看了一遍，见他们没有人手里拿着钱，非常夸张地松了口气。
  吴姬还惊魂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此刻那只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内心祈祷着村长千万别看出她的欲盖弥彰。
  祝祜吩咐道：“问他为什么不能拿钱。”
  见村长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除了祝祜之外的其他人身上，大家这才想起村长并看不见祝祜。柴雨生还没张嘴，江文华就看了祝祜一眼，按他说的问了。
  村长眼里的惊恐和后怕还没完全散去，听到这个问题，生硬地挤出来一个笑容，支吾了片刻，道：“这钱，不吉利，不吉利……要是拿了，会厄运缠身的……”
  吴姬打了个好大的哆嗦，手一抖，又被祝祜给按住。
  村长急着敷衍完他们，又看向长寿泉，紧接着就抖若筛糠，吓得脸都白了。众人也看过去，眼睛都快挣脱眼眶——
  长寿泉里的孩子已经失控了。
  无数的孩子形成了一个密集的人球，无数条胳膊以火轮之势在长寿泉里挥舞乱甩，尸臭沸反盈天，被那些孩子的手臂捞出来的人骨像打铁花一样地往外炸。泉外地面上的纸钱越堆越多，越堆越高，就快顺着台阶像水一样流淌下来了。
  “不，不——！”
  村长拎着根本不需要的拐杖，健步如飞地往长寿泉跑去。
  他沉着脸冲上台阶，用拐杖猛地撞了一下地。
  笃。
  一刹那，长寿泉里的孩子突然停住动作。
  几十上百个孩童，不论是在水上还是水下，都注视着村长，死气沉沉的眼珠随着他转动。
  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停了，只剩下池水在波动。
  笃。笃。
  笃。笃。
  村长的拐杖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村长看着这些一动不动的孩子，慢慢露出微笑。
  他站在台阶上喘顺了气，又清了清嗓子，拐杖持续敲击着，就如同打拍子一样，缓缓念道：“乖孩子，上岸来，莫调皮，莫迟延……”
  村长念完第一遍，就有孩子从长寿泉里爬了出来。
  “乖孩子，上岸来，莫调皮，莫迟延……”
  村长念了两三遍，池子里的“人球”就瓦解了，所有的孩子都上了岸，规规矩矩、密密麻麻地围绕泉水站在一边。
  村长满意地微笑，继续拿拐杖敲地，念道：“好孩子，不作声，把纸钱，扔进泉……”
  随着村长念咒一样的声音，这些孩子纷纷蹲了下来，捡拾起地上的纸钱，每个孩子都抓了一大把纸钱，然后向池子里扔去。
  纸钱很轻，应该像叶子一样飘在水面上，但这些被孩子扔进去的钱却一触即沉，在泉水里眨眼就不见了。
  这些人骨化成的钱像是水体净化剂一样，往里扔的越多，泉水就越清澈。
  村长敲击着拐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过了很久，等到所有的钱全都被孩子们扔回了长寿泉里，村长的敲击这才停了。
  他看着亭子里挤着的孩子们，笑眯眯地说：“孩子们，散了吧！”
  那些孩子们立刻如鸟兽般散去，从亭子的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长寿泉再度变成了那样清澈见底的恬静模样，只有萦绕不散的尸臭还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过什么。
  村长拎着拐杖，从台阶上走下来，满面笑容，露出明显的志得意满。
  随着他走近，吴姬只觉得自己胸前夹着的那几张纸钱像刺猬一样扎人，但祝祜一个眼神过去，她就一动都不敢动。
  村长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吴姬上半身，让人猜不透他到底知不知道吴姬拿了那些钱。
  吴姬哆嗦得厉害，尖尖的小脸煞白，村长在她跟前停下脚步的时候几乎叫了出来。
  村长微微一笑，环视众人道：“拿了那些钱的人，可是没有好下场。”
  张远舟像是炸了毛，惊恐地看着吴姬和村长。柴雨生的脊梁也流下了冷冰冰的汗，后背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村长带着可怕的微笑，慢慢转向吴姬。
  柴雨生心里猛地一坠：完了，村长知道了。
  吴姬嘴唇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忽然，一道童声响了起来。
  “姐姐，姐姐，陪我玩。”
  吴姬吓得尖叫一声，一低头，发现是一个小孩拽住了她的裙摆，正仰脸看着她。
  “姐姐，姐姐，陪我玩。”这孩子又重复了一遍。
  见吴姬没有答应，还很惧怕的样子，又有两三个孩子走了过来，把吴姬围住，七嘴八舌地说道：
  “阿紫姐姐一直陪我们玩呢。”
  “阿紫姐姐玩得可好了。”
  “姐姐，姐姐，陪我玩。”
  “姐姐，姐姐，找阿紫。”
  当这些小孩口里吐出“阿紫”这两个字的时候，村长突然脸色一变，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说：“我先回去了！你们可以自己在村子里逛逛，累了就回去！”
  然后就逃也似地跑了。
  村长一跑，吴姬似乎松了口气。尽管这些小孩也很吓人——嘴里黑黑的，并且确实皮肉有损，有腐烂、有尸斑——但吴姬对他们的恐惧还是略微轻一些。
  张远舟也是如此，从江文华身后慢慢出来，站直了。
  江文华吩咐道：“要从他们这里挖信息。”
  张远舟深吸一口气，一撩因为惊吓而汗湿的头发，扮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哥的模样，问道：“小朋友，你们知不知道刚刚从长寿泉里拿出来的钱，是怎么回事呀？”
  孩子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张远舟一出声，就齐齐转头，机械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