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姬僵硬地往前跳了起来，带着哭腔念道：
  “一跳棺，二跳坟，三跳皮影缠上身……”
  吴姬一看是从小就跳房子玩大的，对这个游戏非常熟悉，跳得灵巧又优美。渐渐的，她的声音镇定下来。
  “四跳井，五跳绳，六跳阿紫开鬼门——”
  只要她开始主动跳，她好像就恢复了对肢体的控制权，她很快就顺利跃过了放指骨的那个格子。
  并且，在吴姬跳的时候，那些孩子们竟然也在帮忙，纷纷提示着她后面的口诀，甚至还有小孩直接蹲下，乖巧地用手指着下一个要跳的格子。
  “七跳骨钱哗哗响，八跳村长跪瓦罐，九跳停……”
  吴姬平安跳到了最后那个半圆形的格子，长吁一口气，转过身来。
  “——回头看看谁在跟？”
  吴姬念完口诀的最后一句，看向众人。
  她的视线游移不定，不知道到底该定在哪里，因为冥冥之中，她知道——她看向谁谁就要下一个来跳房子。
  每跳一步，她都能感到阿紫更近了。
  可怜的阿紫，愤怒的阿紫，报仇的阿紫。吴姬完全能感知阿紫的情绪。
  阿紫来了。
  阿紫就在她身边。
  阿紫好像在对她说话。
  吴姬知道，她没有跳错，是因为她是被阿紫选中的，而这个游戏是可以用来杀人的，只要那个人跳错一步——
  吴姬的眼睛渐渐瞪圆，身体也变得沉重，那种被不明力量操控的感觉又来了，她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和那些孩子们属于一体，他们是团结的，心底共有一股强大的念力。他们全都是阿紫的帮助者，伤害过阿紫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在柴雨生他们的视线里，吴姬再度变得僵直，表情越发迷离。她的五官明明还在同样的位置，但面部的肌肉走向却完全变了，好像有一个陌生的灵魂在吴姬的面皮之下，接管了她的皮囊。
  吴姬露出笑容，缓慢地转头，直勾勾地盯着村长，头一歪，俏皮地说：
  “村长跟。”
  她话音一落，全体小孩都齐刷刷地转身，面向村长，大叫道：“村长跟！村长跟！”
  和上次说“姐姐跟”不同，这一回，没有一个小孩在笑，所有的孩子都面容肃穆，甚至咬牙切齿。他们跺着小脚，整齐划一地向村长一步一步逼近，每走一步，就喊一声：“村长跟！”
  与此同时，吴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像她自己。她双眼大睁，瞳孔飞快地扩散，眼白被侵袭，整个眼眶都是灰黑色的，嘴角不住抽搐，似笑非笑。
  吴姬站在跳房子的最后一格，脚步没有丝毫挪动，神态和动作却越来越像柴雨生他们在房间里、后来也在画像上见过的那个女人。
  “阿紫……是阿紫！！”张远舟脱口而出。
  张远舟这一嗓子像是把村长给唤醒了。
  村长原本脸色煞白，要逃不逃地和那些逼近的孩子们僵持着，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但一听到“阿紫”二字，他就像突然活过来了似的，身体一震，双手猛地攥住他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杵！
  咚！
  在场所有人心脏都跟着一颤。
  村长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阴险地笑道：“阿紫……你以为借个活人的身子，就能逼我跳那葬命格？”
  格子里的吴姬的神情有一瞬间停滞，但紧接着，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拉扯似的，吴姬的面部肌肉又开始抖动，左右变得不协调，仿佛操控吴姬人皮的操纵杆不受控制了一样。
  村长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拐杖，隔着那一堆仍在叫着“村长跟”的孩子们，恶狠狠地望着吴姬，道：“可惜啊——这好好的女娃，被你这妖妇害了！”
  孩子们仍在喊着：“村长跟！村长跟！”
  但随着村长不断地敲拐杖，童声的音量慢慢弱了下去，就跟小孩子没力气喊了似的。
  这时，吴姬突然张大嘴，一仰头，发出了尖叫。
  “啊啊啊啊啊——”
  这尖叫完全不是吴姬本人能发出的声音，而是阿紫的声音。
  就跟在胡家大院的上房里，众人最后听到的女鬼尖叫一模一样。
  吴姬猛地把头垂下，接着又迅速抬头盯着村长，眼白全黑。
  她安静地盯了村长片刻，突然手臂和腿部关节反向扭曲，倒着爬在地上，以非人的姿态向村长逼近，目眦欲裂，尖叫着喊：“跳啊……跳啊！！！”
  这幅场景直接把柴雨生吓出眼泪来了，他死死揪着祝祜的袖子，拽着祝祜的手捂住他的耳朵，但眼皮却不受控制、想闭却忘记怎么闭上了。祝祜用另一只手捂着柴雨生的嘴。
  张远舟吓瘫了，双腿完全软掉，跪在地上抱着江文华的裤腿。
  吴姬如同一只怪物一样，以完全反人类的动作在地面上移动，穿过前面的孩子们，要捕猎似的冲向村长。
  村长身体微微前倾，拐杖在地上敲击得越来越快，人的心跳与其共振，很快就心率不齐。
  “哈哈哈哈……”
  这种时候，村长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看着恐怖的吴姬，笃定道：“任你怨气冲天，也敌不过钱买寿、命换钱！等这幅壳子成了空皮囊……我看你还怎么还魂！”
  下一刻，村长突然拐杖一撞地，暴喝：“一蛊断魂！”
  吴姬向前的攻势突然停了，她手脚反撑在地上，黑色的大眼睛瞪着村长，眼球快速转动。
  柴雨生他们都看懵了——尽管这样子的吴姬看上去还像是个怪物，但表情却在一瞬间变回了她自己的样子。皮囊下的灵魂好像短暂地易主了。
  村长拧起眉头，再度拐杖打地，喝道：“二蛊抽筋！”
  吴姬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疼痛好似一瞬间席卷而来，她感知到了她关节的断裂和错位，扩散的黑眼珠在向中间退却，清明在迅速恢复。
  不过一瞬，吴姬就满身冷汗，痛得在地上打滚。
  吴姬喘着粗气，不住惨叫，在地上绝望地仰头看着村长。
  村长盯着她惨白而痛苦的脸庞，露出残忍的笑意：“三蛊剥你寿！”
  吴姬凄厉地大叫起来，与此同时她的七窍在往外渗血，她的皮肤好像着火了似的，在她的骨架上抖动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她给活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声音已经变回了吴姬的声线。
  她的四肢不是脱臼就是错位，甚至可能骨折了，她在地上扭曲打滚，然而越是这样挣扎，越是展现出凌迟一般的痛苦，村长的表情就越得意。
  村长好像知道，在他和阿紫的斗法里，他赢了。
  吴姬如同一条缺水窒息的鱼，在地上颤抖着翻了个面，胳膊被压在了身子底下，一只手扭曲地埋在胸口，像是痉挛一样狠狠抓挠，另一只手抠进地面，指甲盖都翻裂出血。
  就在村长再度张嘴、即将大喝出最后一句、柴雨生要把眯缝的眼睛彻底闭上不敢再看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吴姬猛地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青红的手臂从胸口抽出，然后一串朱红色的东西像一道线划破了空中，越过那一堆孩子，向柴雨生他们嗖地飞来。
  柴雨生被祝祜夹在胳膊下、缚住双手搂在身后，张远舟早就吓瘫在地上，站着的只有江文华。
  江文华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了吴姬扔过来的东西。
  ——是那串朱砂。
  就在这时，村长蓦地调转了方向。
  村长突然就对着江文华，就像对着阿紫一样满面怒容地大喊：“四蛊祭我身！”
  一向处变不惊的江大捕头倏地睁大眼睛，露出了他这一生中恐怕是唯一一个杂糅着巨大的意外和无法比拟的惊恐的表情。
  下一瞬，他就握着这串朱砂，整个人爆炸了。
  就如同皮影戏楼里的黄师爷，江文华就像一个被突然戳破的皮球，最外层的人皮消失了，里面盛放着的一切血、肉、骨骼都爆了出来。
  不远处，吴姬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眼睛彻底恢复原状，疯狂地留着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血迹。她笑出了声，笑声里混合着恐惧与决绝：
  “哈哈哈哈哈……”
  第64章 邪神的恩赐
  因为有祝祜挡着，柴雨生的头脸还是干净的，但一直抱着江文华大腿的张远舟就没那么幸运了——
  张远舟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像是一个从雪崩现场挖出来的幸存者，只不过身上压着的不是雪花，而是江文华爆炸的血肉还有碎骨。
  张远舟彻底呆傻了。他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脸都露不出来，他大张着嘴，嘴里含了满满一兜血腥，喉咙一动，刚刚还活着的另一个人的血肉就从他嘴里淌了出来，张远舟止不住地剧烈哆嗦，紧接着呕吐，再然后嚎啕大哭。
  他好似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惊吓、大委屈，整个人都崩溃了，哭天喊地，眼泪像是从眼眶里喷射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