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滴从柴雨生的头皮滑至脖颈，带下了一路冰凉。柴雨生攥着灯盏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不可能，大哥不可能有事……
  不可能……
  大哥是为了救他，才进入七世轮回的，从一开始就是那样。大哥为了救他，还变成了纸扎人，被……被烧……
  柴雨生眼前倏忽浮现起上个世界，他眼睁睁看着变成纸扎人的祝祜投入火盆的那个场景，火光冲天，祝祜……
  不……
  柴雨生抖得再也握不住灯盏了，他手一松，咣当一声，油灯坠地，溅起了一片水花。
  天花板滴落的水竟然已经积得如此多了。
  柴雨生睁大眼睛，面色惨白地盯着那面镜子，浑然不觉浇到他头上的冷水已经超脱了天花板因为潮湿而渗水的范畴——这是漏雨。
  外面下雨了。
  镜子里的邪神瞧见柴雨生快变成落汤鸡仍然毫无所知的呆愣模样，突然语速变快了：“我可没那么好耐心，我数十个数，你要是不做这个交易就算完，就让你那好大哥去死吧！十……”
  “九……”
  柴雨生不停地打着冷颤，泪水滑落脸颊几乎把他烫伤——
  大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可是大哥在哪儿啊，大哥已经消失这么久了，这是邪神的地盘，大哥会不会，会不会真的……
  “八……”
  都是他不好！都是他连累了大哥！
  他为什么这么无能？！
  如果不是他，从一开始，大哥就不会陷入危险。
  “七……”
  如果祝祜会死。
  那还不如让自己灰飞烟灭。
  “六……”
  雨越来越大了。
  柴雨生心里乱成一团的焦急、痛苦、绝望、挣扎让他好似在水牢里受刑，仍未发觉这是在下雨。他不知道祝祜在哪，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安好，他从未这样煎熬过，他快撑不下去了，如果，如果邪神能告诉他大哥在哪的话……如果他能保证大哥的平安……
  “五……”
  雨水浇在柴雨生的睫毛上，形成了两个小型的水帘洞，溅入眼睛的水让他好疼。
  邪神起码对向他许愿的人说话算数的不是么，如果他真的能保证祝祜平安……
  “四……”
  柴雨生不敢眨眼，直直盯着镜子，紧闭的牙关慢慢打开，颤抖着张开嘴。
  突然，在柴雨生未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之前，轰——！
  天花板裂了。
  积攒的雨水像大坝泄洪一样倾泻了下来，大雨以千军万马之势攻入了这间破败不堪的黑暗密室，把一切腐朽的木板冲击了个粉碎。
  坠落的天花板直接把那面大镜子砸了个稀巴烂，什么幽光、什么邪神、什么蛊惑的声音，一切全都化为乌有。
  随着天花板被冲垮，侧面的木板墙壁也摇摇欲坠。
  噼里啪啦的雨声响彻柴雨生的耳朵。
  他呆呆地抬头，看见了头顶的那轮血月。他看着无数的雨滴坠落，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像是在很轻巧地扇他耳光。
  啪啪。啪啪。
  柴雨生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来了：雨，是他的生门。
  他爆发出一声痛哭，但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这是祝祜告诉他，他平安无事的方式。
  大哥来了。
  第71章 复活
  柴雨生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这一刻才落回肚子里。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虽然仍快得要命，但跳得有力而平和。他能感到血液被泵到四肢百骸，浑身暖了起来。
  柴雨生冲墙跑去，狠狠砸着已经破裂的墙面。
  轰隆——
  随着一道闪电劈下，这面墙被柴雨生给硬生生砸开了。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之中，柴雨生从这道缝隙里走了出去。
  张远舟和吴姬都站在外面，两人被淋成了落水狗，看到柴雨生就这样把密室砸了走出来，惊得目瞪口呆，活像见了鬼。
  大雨一刻不停，喧嚷地响在耳边，柴雨生听了会儿，却从雨声里莫名听出来了祝祜的叹息。
  他笑了声，抹了把脸，将泪水和雨水一齐擦去。
  又一次，祝祜又救了他一次。
  柴雨生握紧拳头，小臂上青筋暴起，身上的疼痛让他愈来愈清醒。
  如若不是这场大雨，在最后关头，他真的不确定会做出什么选择。如果他能镇定一些，他早该意识到天花板的滴水并不是受潮，而是祝祜给他开的生门。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快点强大起来，他再也不要当一个一无是处、那样容易被邪神蛊惑的傻瓜。
  柴雨生双手发抖，怒火从心底灼灼升腾。
  他要做回真正的月老。
  月老法力无边。
  这个念头一出现，柴雨生蓦地一个激灵——
  有很热的涌流从他的心脏发出，直指灵台，好像有薄雾从他的脑海消散而去，有什么禁制在头脑里打开了。
  记忆并没有像潮水般涌来，但柴雨生却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月老法力无边。
  这句话好似伴着黄钟鸣响，钟声带着回音，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散。柴雨生迟来地意识到这句话祝祜早给他念过好多遍，哑谜一样的话里全是蛛丝马迹，只等时候到了，他自己发现。
  原来一切竟早有预备。
  柴雨生平伏呼吸，看向密室外站着的两人，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远舟和吴姬几乎吓傻了，盯了柴雨生相当长的时间才有动作，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离柴雨生远了点，这才提防地开口：“我们还没过去……就下大雨了……我们不敢，呃……贸然……”
  柴雨生心下了然。目前的状况，显然是他们必须带着阿紫的人皮，走回之前的位置才能启动下一步的剧情，但这俩人还没从院子里走出去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给吓着了。
  在七世轮回里，任何一点环境的改变都必须引起相当的重视，否则很容易就会掉入陷阱，越是老手，在面对环境变化的时候越是警惕。
  柴雨生勾唇一笑。这两人慎之又慎，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场大雨与这世界毫无瓜葛，是为他一个人下的。
  “走吧。”柴雨生抬起脚步往外走。
  走出去一丈多，张远舟和吴姬才小心地跟上。尤其是吴姬，因为推过柴雨生一把，惴惴不安得要命，她小心翼翼地对张远舟说：“你觉不觉得……他好像，变了？”
  张远舟注视着柴雨生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道：“确实。但我更好奇的是他如何逃脱的，如果是邪神的恩赐，那他也用过太多回了。”
  雨势渐小。
  除了小榕树前被挖出来的深坑里有不少积水以外，院子外面跟他们离开前一模一样：三只碎裂打开的瓦罐，被红绫吊起来堵住嘴的村长，在空中一动不动的阿紫。
  他们刚走到榕树苗旁边，静止的阿紫猛然动了——
  她的衣摆再度疯狂滴血，简直血流如注，整个人像是漏了似的。她睁大眼睛，眼角和嘴角瞬间裂开数道血口，欣喜地尖啸：
  “我的皮！我终于能……”
  女鬼长袖一甩，迅速朝榕树这边飞来。
  柴雨生脚步一顿，僵硬了片刻，喉头不自觉地发紧。他裹紧小绵长袍，心道：“大哥，你知道比女鬼更恐怖的是什么吗……”
  “是湿透的女鬼哇……”
  柴雨生都没有思考，就快速从怀里摸出红线，重新缠在手上。
  阿紫一走，那条红绫就留在了空中。村长裹着红绫倏地坠在桥上，发出一声闷响。
  女鬼直直停在了吴姬面前，用极度渴望的眼神注视着她怀里的人皮，一边淌着血泪，一边嘴巴在笑。
  “给……我……皮……”
  女鬼双手直直伸向那张皮，急得要命，如果能上手的话估计直接就去抢了。
  吴姬看着阿紫，却一直抱着人皮没松手。原本最支持把皮给阿紫的就是吴姬，但此刻她不知为何却犹豫了。
  柴雨生也觉得奇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紫为什么碰不到自己的皮，非要让他们给她？而且阿紫既然早把自己的皮献给了狐妖、让狐妖替她报仇，为什么后来这张皮又会被封印在镜子里？
  有些东西说不通。
  见吴姬不给，女鬼急切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怀里的皮，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音调越来越高：“给——我——皮——！！！”
  吴姬还是犹豫。阿紫的神情和动作都太不正常了，但她又不知道对一个女鬼来说到底什么是正常。正这时，吴姬一抬眼，却发现村长从桥上坐了起来，两手拼命摸索，抓过断掉的两截拐杖试图合在一起。
  “不好，村长又要用蛊术了！”张远舟大叫道。
  吴姬一个激灵，下定决心，将怀里的人皮抛向阿紫。
  柴雨生攥紧缠了红线的拳头，拳峰处的伤口啪地裂开，猛地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