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者:
俺大爷 更新:2025-09-08 08:37 字数:3270
文昌庙内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心头激荡不已,大人孩子一个个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柴雨生,眼神里满是震撼与敬畏,仿佛眼前所见的根本不是那个要避讳的鬼媒人,而是一尊……真正的神明。
就在震荡的心绪要攀至顶点时,这位神明开口了,话音温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各位,当感谢的,其实是这位文昌星神。”
众人这才猛然回神,连连称是。许多家长自发上前敬香,对着司命神像不住称谢,还有人说道:“等我们一回去,就去镇衙禀报,让他们在我们镇里也建一座文昌庙,供奉神君!”
过了片刻,司命的声音低低响起,从红线传来了点不好意思。
“三哥,你不必……”
柴雨生微微勾唇,眼底含笑,没再说话。
家长们陆陆续续带着孩子离开了。赵夫人和李先生把两个孩子抱上马车,回身对柴雨生拱手作揖,请柴雨生上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去。
柴雨生却摆了摆手,婉言谢绝:“我有点私事要办,等办完再回去。”
他笑着目送马车队伍在渐明的夜色中慢慢驶远,转身又进了文昌庙。
司命有点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我得去一趟老家,取一下给帝君的聘礼。”柴雨生笑出了八颗牙,灿烂道:“从这边走近很多。”
司命:“?!”
司命:“……聘礼?”
司命:“你给?!”
柴雨生理所当然地“嗯”了下,心情颇好地对神像唤了声:“弟弟啊。”
司命还震惊着没回过神来,过了老半天才艰难问道:“干什么?”
“嘿嘿。”柴雨生咧嘴一笑,“我没钱了。”
司命:“你没钱了关我什么……”
柴雨生看了眼庙里的功德箱,又看向司命,再看一眼功德箱,再看向司命,大眼睛眨巴眨巴。
司命沉默:“……”
司命叹息:“你拿吧。”
柴雨生顿时乐开了花,开心地抱过司命的功德箱,红线刷拉一下就给开了锁。
“谢谢弟弟!我也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无奈我身上的钱全都给那送信车夫了……”
柴雨生只取了适量的香火钱出来,又小心地把功德箱给锁好,抬头看向神像:“我办完事就回来,到时候还钱!”
“倒也不必……”司命犹豫了会儿说,听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无奈。
柴雨生把功德箱放回原处,抬手对司命作了个揖。
“虽然我不记得上界的事了,但我想我以前一定跟你关系很好。此番真是多谢你,若是没有你,这些孩子性命难保。”
他笑意收敛,正色道:“七世轮回和人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这样下去,凡人会越来越危险。邪神拉我入局,大概是想在他造的世界里彻底杀了我……但这也许是我能毁掉七世轮回的机缘,我如今肉体凡胎,反倒不像你们有诸多限制。”
“所以我还得再进七世轮回,我不在的时间里,这些百姓就拜托你了。”
司命轻声应下:“好。”
柴雨生笑着点头,给司命上了三炷香,又把几根香带在身上,这才离开。
柴雨生所谓的“聘礼”,其实就是他曾经孝敬他娘、他娘又坚持留给未来儿媳妇的十六只金镯子。
如今母亲已去,红线却牵给他这位天地之间最大的尊神,柴雨生当然明白祝祜并不需要这种凡间俗物,但他这辈子作为凡人渡了情劫,总想把自己能给的一切全都捧给心上人——
哪怕是这些早已蒙尘的、由凡夫俗子打成的金镯子。
这是他开情窍之前就预备好的。冥冥之中,该归谁的,就该给谁。
天色将明,薄雾渐起,柴雨生叫了一辆马车,离开了这个镇子,去往他的老家。
他已经三年没回去过了。
柴雨生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等被车夫唤醒的时候,他一时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声音还有些哑:“……到了吗?”
“客官,这地方对吗?”车夫犹疑地说,“我怎么瞅着不对劲儿呢……”
柴雨生掀开帘布朝外看去,心头蓦地一紧——
街道荒芜,树木凋零,房屋尽都破败倒塌,杳无人烟,甚至连只野狗都无。
三年未归,他熟悉的家乡,竟成了一座空城。
“客官,是这儿吗?”车夫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安,“要是不对,我这就掉头。”
柴雨生却已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车资,递了过去。
“是这儿。”
“可这儿……都没人了啊!”车夫是个好心人,望着眼前荒废死寂的小镇,忍不住劝道:“您要是只是来瞧一眼的话,我可以在这儿等您一会儿,这一带太冷清了,实在是没人经过了。”
柴雨生没有立即答话,手指轻轻一勾,红线霎时如爆炸的流光,飞快四散,向整个城镇席卷而去。
片刻后,他对车夫露出一个微笑。
“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柴雨生道,“您请回罢,路上小心。”
车夫莫名打了个寒颤。面前这位乘客非常面善,话音也很温柔,可不知怎的,他却无端感到一股威压——像是在神像面前跪得太久,腿都脱力了似的。
车夫驾车离去,走出去一段忍不住回头,却见那位乘客仍站在那里,但身影似乎很紧绷。
轰隆隆隆——
这时,天边忽地响起一道惊雷,下一瞬就下起了暴雨。
车夫激灵了下,赶紧给马补了两鞭,想快点离开这个阴测测的鬼地方。
一个活人都没有。
如同天罗地网般罩下的红线没有捕捉到一丝活人气息。
柴雨生将红线召回,指尖冰凉。他站在镇子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他原本只想远远看一眼的。自三年前那个寒冬被殴打、放逐之后,他就没有动过故地重游的念头。这次回来,也并不是为了向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受害者家属解释什么,他只想看一眼家乡,再去坟上拜望父母,取走那些镯子便离开。
但现在——镇子空了,一个人都不剩,他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轰隆隆的雷声忽然在头顶炸响,柴雨生仰头看天,一滴冷雨砸在他脸上。
“大哥?”他低声道。
回答他的是愈来愈大的雨声。
柴雨生连忙跑到了最近的一个屋檐下面,拽了一块还算完整的防雨绸布,胡乱系在身上当雨衣。他听了会儿雨,又继续往里走。
整个镇子静得可怕,若不是还有雨声,柴雨生的呼吸都会在这里产生回音。
他沿着旧街缓缓前行,脑中浮现出许多熟悉的影子。孩童追逐打闹,店家吆喝叫卖,不论是民居还是商铺都是那样热闹繁华,可现在只剩下了剥落的墙皮、歪倒的灯杆、塌陷的雨棚。
一座活生生的城,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且,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柴雨生在一家酒楼前驻足。
这家酒楼名“听雨楼”,他原来经常光顾——不是来买酒,而是买点心——整个镇子都知道,听雨楼的点心做的比糕点铺子还好。
写着“听雨楼”三个大字的牌匾还在门口挂着,旁边仍吊着两个红灯笼,但纸糊的灯面早就烂了,只剩下几根灯笼骨架摇摇欲坠。大门敞着,里面却漆黑一片,桌椅四散。
柴雨生看了片刻,本想离开,余光却扫到了门框边贴着的那副春联。
字体有些褪色,但仍可辨认,年份被融进了春联里。
那是三年前。
柴雨生怔了怔,三年前的那个寒冬,月老庙被砸,母亲去世,他从此背井离乡,成为了鬼媒人。
那时还没有过年。
如果三年前的春联还在这儿,那就意味着……
这座镇子,就是在他离开不久以后,变成了空城。
柴雨生望着破败的街景陷入沉思。
忽然,他不知是眼神发直还是瞳孔失焦,竟瞥见路边的一个雕像眉心一蹙、落了眼泪。他赶紧眨了下眼,再看过去的时候,雕像却又恢复如常了。
说来也怪,他在这镇子里长了那么多年,却从未认真观察过这个雕像。柴雨生走过去,将它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路边石雕竟然是个小和尚,虽然粗糙,却慈眉善目的。
柴雨生正弯腰细看,余光里忽然有东西一动。
他猛地直起身子,扭头望去,就见街口立起了一块石碑——但他可以肯定,那东西方才绝对不存在。
柴雨生心脏急促地跳了起来,手腕上红线一动,刚要探出去,就被猝然一阵泼水似的骤雨打蔫了。
倏忽变大的雨水简直像碎石,噼里啪啦砸在身上生疼,柴雨生被雨打得甚至睁不开眼,寸步难行,只好找地方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