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作者:俺大爷      更新:2025-09-08 08:37      字数:3294
  他谨慎地走过去,见石碑上刻着一段字,字体已然风化斑驳,却仍带着不详的气息:
  “慈藏寺者,古刹也,肇于上古,法脉悠远。然于某年月日,一夜之间,钟磬俱寂,僧众无踪。乃因寺中方丈大慧未圆,堕为恶因,诸僧知之,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共赴沉沦,以大愿力封恶佛。”
  ——到这儿为止,都跟柴雨生小时候听过的评书内容基本一致。但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柴雨生没听过的了:
  “封门之日,众僧刻碑立誓:慈藏一闭,万象沉寂,惟待新僧入寺,山门方可再启。自入寺之日起,七日内须悟道圆满,破妄灭佛,法寺或可重归正轨,复见净土。若迷妄不醒,期满而功未成,则封印永缄,罪业长续,天听弗闻。”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当年那些僧人封印慈藏寺时立下誓言,只有等新的僧人入寺的时候,山门才会打开。而进来的新僧人,必须在七天之内“悟道”“灭佛”,如果时间到了却没能做到,则寺门将会继续关闭,恶佛仍然留在这里。
  柴雨生读完碑文,理解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他怎么成了入寺的新僧人了???
  天地良心,他可是刚成家啊!他怀里还带着给他家另外那口子的聘礼呢!!
  而且——他是月老啊!!!
  要求月老变成斩情欲、断凡尘的僧人,这太离谱了!
  太荒唐了!
  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柴雨生原本登山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因为气笑了而显得格外鲜活。
  他又想到碑上说除非悟道灭佛否则永远封门的事,回到门口,推了推沉重的寺门。
  大门纹丝不动。
  柴雨生狠狠“呵”了声。
  他又盯了那块石碑片刻,从旁边的无相门走了过去,震惊地发现石碑背面站了两个人。
  两个男的,个子都不矮,身影被巨大的石碑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估计老早就听见柴雨生在另一头发出的动静了,但都选择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见柴雨生来了,他们只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算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又转头看碑去了。
  柴雨生脸涨得通红,但他们不出声,他也不想说话,就走到他们身后,这才发现,这块石碑背面也刻了字:
  “慈藏戒律:
  一,日落不妄语。妄言,鬼神听。
  二,闻钟不得迟。步需即至。耳慢心迟,佛祖弃之。
  三,辰初燃香,焚三炷而叩首。香不至,魂至。
  四,逢僧者,低眉合十。不礼者,逐出佛门。
  五,一日一功德,须记之于册。有行无名,功反为业,报应自身。
  六,佛相不观,佛眼不窥。目中无佛,方成佛。
  七,夜子时后,不离禅房。夜行者,非人也。”
  柴雨生一条一条读过去,手心里渐渐渗出冷汗。
  佛门戒律强调知罪、悔罪、改过,常见的犯戒可以分三等。妄语、饮酒、食非时等算轻戒,与人情意纠缠、偷取轻微之物等算中戒,杀生、盗窃、犯淫戒、大妄语乃是重戒。
  轻戒、中戒都可以忏悔,然而重戒是根本罪,又称“出僧罪”,是无法悔过,要逐出佛门的。
  但这块碑上刻的慈藏寺戒律,与真正的佛门戒律完全不同。明确写了会“逐出佛门”的,竟然只是见到僧人不行礼这种小戒。
  ——慈藏寺是座邪寺。
  一切正统佛法在这里都行不通,柴雨生毫不怀疑地得出结论。
  他看前面那两位还在各自研究这些戒律,就转身看向身后。
  在建筑布局上,慈藏寺倒是和寻常佛寺一样,呈中轴对称,层层升高。
  不过慈藏寺本就很高,光是踏入大门就已经爬了座山了,再后面的天王殿、大雄宝殿、配殿、偏殿、后殿一层比一层高,简直是要上天。
  柴雨生仰着脖子往上看,还没动腿,就已经感到疲惫。
  这个轮回世界,简直能在字面意义上就把人累死。
  就在柴雨生悄悄掂着怀里的金镯子,想找一个不那么累的位置重新塞一下的时候,余光里突然飘来一抹白色。紧接着,一道女声响起:“你好,我叫渺语,阁下怎么称呼?”
  柴雨生连忙胡乱把小包塞好,看向面前的人。这个女子是从天王殿后面绕过来的,像是到得很早,已经自己探索一阵了。她身形清瘦,面容素雅,但打扮却非常特别:一身白袍,且用白绫束发。
  就像是哪个尼姑庵出来的带发修行的尼姑似的。并且听听这名字——渺语——也像法号。
  柴雨生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搬出来了自己的名号:“你好,在下雨先生。”
  渺语微微一笑,抬掌接了几滴小雨。“雨先生?雨润物慈悲,好名字。”
  柴雨生听了这颇具禅意的回答,没忍住问了:“敢问姑娘,是出家人吗?”
  渺语笑容一收,像是不愿意听见“出家人”的称呼似的,嘴唇抿了下,才道:“昔年为情势所迫缘牵梵门,并未削发,尚且随众修行。”
  柴雨生张着嘴,点了点头,心想这姑娘大概是不太想出家的,如果有机会,她估计想还俗。
  这时,碑前的一个男子转过身来,斜睨着渺语,略带讥刺道:“姑娘,我劝你早日还俗,所谓佛门,都是骗子。”
  渺语恬静道:“阁下如何称呼?”
  这人道:“我姓魏,字无私。”
  渺语笑道:“忘我而济众,曰之无私,无私二字,倒也颇有佛缘。不过魏公子对佛门如此厌恶,可是经历过什么?”
  魏无私不屑地笑了声:“呵,那可确实太有经历了。我娘就是听了庙里和尚说‘断食清心’,结果因饿病亡的。我爹捐尽家财去修佛寺,最后连口棺材都买不起!你若有我这般‘佛缘’,怕是比我还恨。”
  他目光犀利地盯着渺语那一身白袍,又扫过她发上白绫:“我最讨厌佛门那一套套说辞了,假慈悲!”
  渺语笑容微微敛去,不再言语。
  这人说话像下刀子,看得令人心惊。柴雨生扫了眼魏无私的脸,从他面相上就看出了十足的倔强。这人穿了件褐色短衫,袖子挽起,肩宽臂阔,双手布满老茧,头发削短,看样是做体力活的。
  此时,石碑前的另一个男子也转过身来。他眉清目隽,衣饰整洁,一派玉树临风的公子模样,只不过腰间配了一只带着佛印的香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渺语。
  而渺语看清他的一刹那,神色骤然一凝,整个人竟一时忘言。
  柴雨生的红线蓦地在他手腕上一勒,他心头一突,低头看腕,惊讶地发现红线竟然悄悄泛起金光,连忙把手往后背。
  魏无私见这人转过来也不出声,嗤笑一声:“你倒是说话啊,难不成你也信佛?”
  那男子话音清朗:“我一向笃信佛教,曾是大寺的在家弟子,虽未出家,但持戒修善,不敢妄语。”
  魏无私“喔唷”了声,眉毛扬得更高了。“啧,又来一个假慈悲的!一个两个都这么道貌岸然啊,你要是真信佛,又怎么会向邪神许愿,来到这种世界?”
  这人沉默片刻,并不辩解,仍一错不错地望着渺语。
  这时,渺语开口了,语音微颤:“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这人说:“我名贺寂言,从未变过,反倒是你,变成了渺语。”
  魏无私不可思议道:“哟呵,你们还是老相识啊?”
  柴雨生品了品这两个般配的名字,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又不得不背着手攥住自己的红线——这不听话的玩意缠得发紧,而且还在他手臂上转起了圈,让他痒得厉害。
  终于,他忍不了了,猛一巴掌拍在手腕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红线老实了。
  对面三人齐齐望来。
  柴雨生干笑着把手缩到身前,抻了抻自己的袖子,“……手痒,失礼了。”
  但下一刻,因为他的几个大动作,他怀里那个布包“咚”地掉在地上。
  一抹金光从布包的开口泄了出来。
  柴雨生连忙蹲下身,把小包裹系好抱起来,脸上更加挂不住了,红如猴屁。
  在场四个人里,两个信佛,一个恨佛,只有他,带了一包大金镯。
  “我……我是个大俗人,非常大的俗人……”
  他脸烫得几乎要把眼泪给蒸下来。
  柴雨生这么一打断,另外三个人似乎完全没话说了。
  他紧紧抿唇,小心地打量着他们的脸,忽然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
  渺语,和贺寂言,这两个人是一对正缘。
  ——怪不得刚刚红线在发癫!!
  魏无私瞧着柴雨生,忽然“噗嗤”笑了出来,还拍了几下巴掌:“兄弟,你才是个妙人!”
  柴雨生讪笑:“谢谢,谢谢……”
  正当他打算再观察一下渺语和贺寂言的时候,阴沉的天边忽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