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母亲，没有笑。
  索伊思总是对他很温柔，常常对他笑，虽然后来因为准备继承领使而忙碌了起来，但依旧会抽时间来看看他。
  那时的索伊思，眼中满是光亮。
  但现在的索伊思，似乎有些心事，她没有被眷扯动，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神像。
  那是一个六翼天使神像，由纯白的石头打造，羽翼上的羽毛根根毕现。
  只是神像的眼睛空洞无比，静静地看着天空。
  这种雕像在神域很常见，是古时代天神族最后一任领使的雕像。
  “记得回殿的路吗？”索伊思问。
  眷点点头，依旧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对一起回殿的渴望。
  然而索伊思挣开了他的手。
  “那就先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些回去。”
  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索伊思的手，似乎很伤心，低下头，眉毛皱起，似乎要哭。
  索伊思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只是晚一点回去而已，又不是不要你了……人类，都这样爱哭吗？”
  眷抽了抽自己发酸的鼻子，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往殿外走去。
  没有母亲的陪伴，他很伤心。
  他不知道母亲怎么了，也想不明白，只是自己孤零零的走在回殿的路上。
  回主殿的住处要经过一个花池，以及梦殿的殿前。
  眷有些害怕。
  他害怕那些打量的目光。
  因为他的眼睛与其他天神族不一样。
  所以他加快了脚步，飞快的跑了出去。
  神殿外传来一阵歌声。
  梦殿的孩子站在一起，在神像下歌唱。
  他们双目紧闭，神色懵懂。
  “天国曾为我故乡……”
  “祂睁开双眼，说……神爱世人。”
  眷听见这阵歌声，忍不住脚步慢了下来。
  他有些好奇这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
  他们的肤色健康，脸色微微发红。
  眼睛里都是光亮。
  那些孩子满身心沉浸在歌声中，只有一个孩子回过了头。
  他是唯一一个走神的。
  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和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眷微微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过往都是其他孩子主动向他行礼的。
  正在眷犹豫着要不要向这个走神偷懒的家伙打个招呼，用笑容作为回应的时候，对方反而先移开了视线。
  像是害怕一样，立刻偏过头去，眼神闪烁，假装在认真的唱歌。
  但眷对这些同类的反应很敏感，他看清了那个孩子微微颤抖的手。
  眷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母亲和安提都说他很好看，大家都会喜欢和他做朋友的，可为什么这个孩子不喜欢呢？
  眷有些落寞的收起笑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白袍。
  他像是那些天神的缩小版，小小的兜帽罩住头和身体，连脚尖都看不见。
  他三岁了，母亲说，在外要保持仪态。
  他很听话，在外从不会脱下这兜帽。
  可他还是很不习惯，这身兜帽太沉了，领口的系带勒得他发慌。
  他难受的抬起手，抠了抠领口的结，但还是没有解开。
  眷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胆小的孩子的背影，缓步朝主殿走去。
  但一阵声音叫住了他，歌声停止了，有其他孩子发现了他。
  “快看！是那个主殿领使的继承人！”
  数十道目光因为那阵声音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
  眷立刻明白了刚刚那个孩子的感受。
  他有些慌乱的扯紧兜帽。
  他不适应这么多打量的目光，他想逃，可腿脚刚刚发力，他又顿住了。
  眷放下扯住兜帽的手，放在身前，规矩又冷漠的往前走，他目视前方，目光克制的不往旁边看。
  他是领使的孩子，母亲说，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主殿，甚至整个天神族。
  而在这一群各色的目光里，他能感受到那个胆怯的孩子，也在趁这个机会，小心翼翼的打量他。
  第361章 “V”
  眷的记忆力很好，那天他路过梦殿时看见的那个孩子，他一直没有忘记。
  对于那个孩子，眷的心中更多的是好奇。
  但他们只见了一面，那之后，主殿与其他两殿的关系迅速恶化。
  眷只模糊知道一点。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索伊思提出要开启神域的大门，对外开放。
  这几乎是违背信仰的决定。
  天神族从诞生以来就自诩高贵，绝不允许其他种族染指这片极乐之地。
  索伊思这一条命令，毫无疑问将她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
  除了主殿的反对声音被她强势镇压了下去，其他两殿都开始人心惶惶。
  之后索伊思也禁止他再离开主殿。
  不过对眷来说并不影响。
  因为他并不喜欢那些天神族高高在上的打量目光。
  所以之后，他就一直待在主殿中。
  “殿下，索伊思大人在做一个伟大的决定。”安提陪着他祷告，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
  眷懵懂的看着她，不能理解“伟大”从何而来。
  安提的眼中充满向往和期待，“天神族自称神的后裔，想要让神再度降临世间，可他们却对外面的人世不管不顾。”
  “灾厄肆虐，民不聊生。可神域拿着他们劳动的果实，每天都在做的，却只是祷告、饮酒、歌唱。”
  “天神族日渐衰落，可他们却依旧闭着眼睛，对现实视而不见。再这样下去，极乐之地将会变成我们的安息之地。”
  “他们会奋起反抗，将我们推上弑神台。”
  眷忽然浑身一抖。
  他听不懂安提的意思，但他知道弑神台。
  天神族生命力顽强，不会像人那样脆弱，想要杀死他们，必须使用弑神台的火。
  所以没有一个天神族不害怕弑神台。
  眷也是。
  他害怕的伸出手，扯住安提的衣角，眼神颤动。
  “所以，殿下的决定是对的……像我们这种底层的天神族，也期待着……”
  “安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安提的话。
  安提脸上的柔和立刻消失不见，皱眉站起来，“神殿禁止喧哗，殿下还在，慌张什么？”
  来人跑过来，被训斥的低下头，放低声音：“梦殿传出消息，他们拿到了新的神谕。”
  安提不明所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那些梦殿的家伙经常自称在梦里遇见神明，拿到了神的旨意，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里面掺杂了多少私心，不用想也知道。
  “是……但是这次的神谕说，恶种再次出现了，就在……主殿中。”
  安提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知道对方离开后都没想明白。
  她知道梦殿这么说是因为不满索伊思的命令，但要想对付主殿，也不敢拿这种借口吧？
  神殿哪有新的生命降生……
  安提忽然脸色一变。
  她意识到什么，瞳孔颤抖起来，倏然转身看向跪坐在地上的眷，喃喃道：“殿下……”
  眷好奇的看着她。
  安提眼中闪过愤怒、担忧等情绪。
  梦殿对付他们居然想从眷的身上动手？！
  但……但这怎么可能呢？
  按理说……他们不该想到这点才对。
  眷是人类而非天神族只有她和索伊思知道，为什么梦殿会这样目标明确，直接选择将眷当做突破口？
  安提能被选中服侍领使绝对不蠢，但也猜不到原因。
  她快步从门口走回来，蹲在眷的身前，凑近问他：“殿下，您与梦殿接触过吗？有没有人问过你什么，或者碰过你？”
  眷摇了摇头。
  没有，他和梦殿没有一点接触。
  安提松了口气，但问题没解决她依旧放不下心。
  思虑再三后，她匆忙起身离开，“不行，我得去找领使。”
  眷好奇的盯着她的背影，一声不吭。
  面前的六翼天使雕像依旧沉默冰冷，没有给予眷一点回应。
  有时眷盯着祂的眼睛会忍不住走神。
  他在心中想。
  我们日夜祷告，神真的能听见吗？
  神爱世人……
  眷想起那天听见的歌声，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
  若神真的爱世人，又为什么亲眼看着天神族的力量日渐衰落，灾厄愈加猖獗而坐视不理呢？
  他不再祷告，眼中充满疑惑的站起身。
  他看不清神的眼睛，他想靠近一点。
  他往前迈了一步，踏上台阶，与神像平视，眼中恍然。
  眷伸出手，摸了摸神像的眼睛。
  一层厚厚的灰沾到他的指腹上。
  啊……原来是看不见吗？
  这一行为已是亵渎，这是眷有生以来最出格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