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醉又何妨      更新:2025-09-08 08:58      字数:3582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很疲惫似的,说:让我靠靠。
  
  管疏鸿心里有事,兼压着一股火气,他满心都在想,他一会一定要把话说清楚、问清楚,所以需要绝对的冷静,这一路上,他不能和棠溪珣说太多。
  可是此时看着棠溪珣冲自己招手的样子,还有那句温言软语的让我靠靠,管疏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认命地挪过去,坐在了棠溪珣的身边。
  随即,管疏鸿便感觉到对方的身子软软歪过来,将头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手还搂住了他的手臂。
  那股熟悉的幽香又一次涌上,激起一阵情愫。
  不知道为什么,管疏鸿突然有点想哭。
  他双手放在膝头,目视前方,笔直地静坐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道:阿珣。
  没有人答应。
  管疏鸿微微侧头,却发现,棠溪珣竟这么快就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棠溪珣的睡颜,没有再说话,极轻极缓地把头转了回去。
  马车微微颠簸,管疏鸿却保持着这个姿势,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身体渐渐的发僵,肩膀也逐渐麻痹,可是棠溪珣在他旁边睡着,他便情愿这样一直地坐下去。
  外面的风带着隐约的草木芬芳掀起车帘的一角,也吹动棠溪珣的发丝拂在管疏鸿脸上,带来微微的酥痒。
  管疏鸿不禁想起,那日棠溪珣头一回躺在他身边,发丝也是这样拂过他的皮肤。
  当时他不能动弹,又惊又疑,现在却是沉迷其中,根本不想抽身而出。
  风又吹过花枝摇曳,窸窣作响,马车忽然一停,这路终于是走完了。
  棠溪珣今日耗神费力,实在是有些累了,虽是在马车上,但管疏鸿靠着很稳当,他睡得也十分舒服,甚至还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梦中还是很小的时候,他睡在家里的小床上,爹娘过来看他。
  爹大概是刚刚下衙,身上的官服还没换,沾着点外面露水的气息,笑着将他抱起来,骑在脖子上转圈。
  那时的父亲,臂膀那么稳固有力,他觉得好玩极了,拍着爹爹的脑袋笑了起来。
  娘的面容也年轻的像个少女,在旁边看着他们大笑,还拍着爹的后背,让爹把自己给她,她也要试一试。
  玩的那么开心,棠溪珣却突然觉得胸口疼起来,忍不住弯下腰大声地咳嗽。
  爹娘吓坏了,连忙把他放下来,娘含泪抱着他,爹飞奔出去找大夫,刚才的欢乐荡然无存。
  他逐渐发现,生病非常不好。
  只要自己一生病,全家都会不开心,看不到爹娘的笑容,也不能再让他们把自己抱起来一起玩。
  所以后来再难受,棠溪珣就尽量忍着,但是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所以他最后被送走了,再也不能回家。
  他以前总是想不明白,小时候那么喜欢宠爱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说不要他就不要了。
  是因为他克母吗?是因为他是个有缺陷的孩子吗?
  但如今,棠溪珣突然有了一种了悟。
  或许就和小时候一样。
  只要他不难受,父母就会靠近他。
  所以刚才他的胸口很疼,可是这回,他成功的忍住了是大人了,就是比当小孩的时候善于承受疼痛,也善于装模作样。
  然后,他就听到了靖阳郡主的那两句话。
  爹和娘都很爱你,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每一天都开心快乐
  可世间的心愿,哪里就那么容易实现呢?
  隐约间,棠溪珣突然有种失重的感觉。
  然后他就在这样一种轻轻晃动的节奏中醒来了。
  原来已经到了家。
  有些昏沉的天色中,周围的一切都很朦胧,但还可以看清上方那张熟悉的、冷毅的脸。
  是管疏鸿把他抱下了马车,正在往府里走去。
  而被他这样抱着,刚才和父母说过话之后的那阵疼痛不适都已经消失了。
  棠溪珣已经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只要他与父母在一起就会身体不适。
  因为他本来是炮灰吗?
  不过,现在的症状已经比小时候要好了很多,而且只要接近管疏鸿,就能彻底消除。
  认识管疏鸿,真好啊。
  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感到舒服又安全,好像什么都不用思考,不用担忧,再也不用活的那样艰难,去争,去斗,去机关算尽。
  棠溪珣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长长久久的下去
  他会死的。
  像一只被温水一点点煮死的青蛙,贪恋一点温暖和安逸,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恩赐身上,装成能够取悦对方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害怕失去得到的一切。
  或许他的病会好,他的寿命会延长。
  可棠溪珣就不是棠溪珣了,纵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要变成这样。
  他的人生,合该自己去拼,去抢。
  他虽恋慕权势,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自己的骄傲。
  想到这里,棠溪珣伸出手来,抱住管疏鸿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管疏鸿感觉到了,低下头来,说:醒了?
  他的目光静静落下来,半明半昧中,仿若幽深浓稠的湖水,将他温柔地包围,这一句轻声的询问透过胸腔直接传进棠溪珣的耳朵,沉闷而遥远。
  棠溪珣贴着他的胸膛点了点头。
  就趁此时再稍稍地享受一下特权吧,因为马上,他就会将这些斩断。
  让管疏鸿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之后,穷途末路也好,一无所有也好,他将自己逼到绝境,自然会找到新的办法,新的生机。
  谁懈怠他也不能懈怠,谁迷失他也不能迷失,因为他是棠溪珣。
  从门口到棠溪珣卧房的路并不算太长,管疏鸿一路将他抱了回去放在床上,踌躇了一下,又转身去给棠溪珣倒水。
  本来要说话的是他,可是瞧见棠溪珣那么累,管疏鸿一时又出不了口了,满腔的怜惜之外,其实还有一种不愿面对答案的害怕。
  但棠溪珣却永远是坚定的,从不愿有一丝含糊回避,道:不用,坐。
  管疏鸿放下茶杯,转过身。
  棠溪珣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管疏鸿瞧着他的眼睛,一顿,片刻后又避开了,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就改日
  棠溪珣道:你是想问我,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是我全部策划好的。
  管疏鸿霍然抬眸。
  四目相投,棠溪珣唇角渐扬,说道:是。
  管疏鸿大震,却见到棠溪珣双目平静无澜,那一抹笑意中竟仿佛带着一种畅快的凌厉,剖开的却是他自己。
  你
  他再也忍耐不住,哑声道:那些黑衣人,包括贺涛,都当真是被你下了药吗?!
  嗯,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毕竟他们中的药,跟当初我下给你的一样。
  棠溪珣抬起下巴,带着几分得意看着管疏鸿,笑着说:所以你也上钩了,他们也上钩了。
  这未免有些太气人了。
  管疏鸿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气又苦。
  他和棠溪珣在一起,这忍功总有一天会练的登峰造极。
  这个人,乍一看清澈见底,实际越是了解越是不解,最擅长在人昏头涨脑的时候当头一棒。
  他单薄孱弱的身体里蕴含着常人所无法比拟的狠心、决绝、算计和坚定,但偏生笑起来的样子那样好看,又那样让他心疼。
  管疏鸿深呼吸了两下,尽量压着嗓子喝问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那药的药性那么强我是因为体质特殊,才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那些人却不一样!他们人数那么多,刚才万一若是我没到,让他们得了手,那你、那你
  棠溪珣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有觉得你一定会到,富贵险中求,今天我若是不冒险,就不会有此刻的收获。他们得了手又怎样?我一点也不在乎这种事。
  他掀起长长的眼睫,深黑的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冷傲和狂意:
  你现在知道了?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择手段,没有任何道德和底线,随时可以利用和出卖身边的人我就是这种人。
  管疏鸿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确实没想到,我以为我爱你爱的那么深,却其实一点也不够了解你。
  棠溪珣冷哼一声,不作理会。
  然后,他听见管疏鸿颤着声音说:是我的错。
  意料之外的四个字,让棠溪珣的表情微微一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