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作者:
醉又何妨 更新:2025-09-08 08:59 字数:3721
风吹熄了蜡烛,胸口的感情在黑暗中膨胀,前世种种的画面回荡在眼前。
他不是一个心软的人,连亲生父亲都下得去手,可是他有软肋,碰一下就戳心窝子。
家国、亲情、欲望、野心
应该如何抉择?
薛璃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棠溪珣躺在了东宫侧殿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
从上一世逼宫之事算起,一直到今天,他才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棠溪珣本来以为自己都要忘了在这里睡觉的感觉了,但无论是殿中隐隐萦绕的熏香,还是柔软舒适的被褥,都是他自小用的惯的,往床上一躺,那种温馨踏实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
他几乎一下就睡了过去,连薛璃晚上来看了他一趟都不知道。
早上爬起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薛璃笑问道:你就不能一直留在宫中陪我?
棠溪珣挺舍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床,却还是摇摇头,说:我不,太招眼了。
其实他一成年就应该离宫的,但每每都被薛璃拦下了,非说一天看不着他就心慌,但此前一直住着也就算了,现在搬都已经搬了,再住回来,便有些不合适。
更何况,如今形势复杂,更要低调。
所以棠溪珣没答应薛璃的提议,但拒绝之后,他又有点讨好地蹭到薛璃身边,顺手揪了个隔夜的葡萄塞到他嘴里,跟他说:
表哥,商量个事呗?
薛璃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说:一会我就派人把这床,连带被褥,一起抬到你府上去。
棠溪珣就是惦记这个,闻言喜道:那太好了,我真想它们!
他说完之后就打算走,被薛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说道: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满足了就跑是吧?连陪表哥用个早膳都不肯?
棠溪珣心虚地咳了一声,说:
你刚回来,说不定有不少人都要来拜会,我趁着现在早还好走些,一会碰上那些人,说起话来,我想脱身都不行了。
薛璃无所谓地说:那你就留着呗,他们还能咬你?我给你弄点点心,弄几本书,你在旁边玩,顺便陪陪我。
我不。
棠溪珣白了他一眼:他们又会出去说,我是你的佞宠,以色侍人!
薛璃哈哈大笑,伸手拧了把棠溪珣的脸,手又被棠溪珣打开了,他也不以为意,只说:那倒是也不错啊。
棠溪珣皱了皱鼻子,知道只要他在这里,薛璃就会没完没了地逗他,眼看着天色逐渐亮起来,便当真打算离开。
薛璃这时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我还不想见那些人,我已经有点不适应这种环境了。
棠溪珣一顿。
薛璃几乎带着几分请求的语气问他:要不,咱们今天歇一天,明个再打起精神来,你说行吗?
棠溪珣转身,望向了他。
他看见薛璃眼下青黑,面上带着几分过去没有的风霜之色,虽然俊美一如往昔,却有种内里散发出来的疲态与怅然。
棠溪珣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给薛璃的打击,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大,经历过这样一场变故,他终究回不到以前那样的昂扬骄傲了。
如果从前世算起,他们也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
棠溪珣心里蓦地一酸。
他又走回到了薛璃的身边,说:那不然,咱们出宫去吃吧?
然后棠溪珣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需要做点防范措施。
薛璃:?
*
半个时辰后,宫门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两名男子。
他们身穿常服,看起来长身玉立,头上却一人带了一个斗笠,看起来有点奇怪。
巡逻的侍卫路过,警惕地看了好几眼,走上去询问。
其中一人从袖中拿出个令牌一晃,侍卫微怔,这才点点头离开。
珣儿,这就是你说的措施?
薛璃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无奈道:这样街上的人才更会看我们吧?
你不懂,这是宫门口,他们才会警惕,上了街这种打扮的人多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棠溪珣转了转眼睛,吓唬薛璃:
你不是要安静不受打扰吗?要是露了脸,百姓们看见了一定会凑上来,说不定还会有刺客,那可就不得安宁了,还怎么好好享受?所以你千万不能摘下来。
薛璃郁闷地说:很闷。
棠溪珣道:这都是为你好,忍着。
薛璃:
见他妥协,棠溪珣摇了摇扇子,得意洋洋地在他前头走:臣为殿下带路。
这次他可不想再一上街就面对那些又是挤又是叫的人们了,而且还是和薛璃出门,那些说书的写话本的不知道要编排成什么样子!
棠溪珣觉得一个管疏鸿已经很够他受的了,所以一切必须低调!
于是,他就哄骗着尊贵的太子殿下戴了斗笠,穿了粗布衣裳,一路找了家早点铺子,等着进包厢伙计上完了菜之后,两人才将斗笠取下来,开吃。
用过了早膳之后,他们又过了桥,沿着护城河转了一圈。
由于时候还早,阳光并不强烈,带着些懒散的意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街道上的人倒是渐渐多了,各种吆喝与饭香隔桥传来,大街小巷,阡陌人家,生机勃勃。
这头人少,薛璃便将斗笠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站在一处池水旁,忽然一指,回头冲棠溪珣笑道:看。
棠溪珣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水里金灿灿的,底部竟然都是铜板。
他奇道:这是什么?
忘了?你小时候我还带你来过的。
薛璃道:你五岁那年嘛,闹着要出宫,我没办法了,就带着你出来转了一圈。路过这池子,听说往里面扔银钱便能许下心愿,百试百灵,咱们还一人丢了一锭金元宝下去
薛璃讲着,见棠溪珣弯了腰凑到池子边去看,便笑着拍了他一下:
小傻瓜,只怕咱们前面把金元宝扔下去,后脚一走,就要被人给捞回家了。你以为之前的东西还能留在这里面?
棠溪珣脸上带了些微遗憾之色,站了起来,说道:也是。
被薛璃一提,他也想起了两人当年的愿望。
棠溪珣那时一心想要回家,和父母团圆,而薛璃则希望自己日后能成为一位明君,造福百姓。
但最后,棠溪珣与自己的亲人至死未见,薛璃非但没变成明君,连太子的位置都被废了,作为西昌最后的余孽被处死。
心愿不能实现,是因为他们的金子被偷走了吗?
这时,一只手伸到他的跟前,棠溪珣低头看去,只见薛璃的手掌中放着一枚小小的玉扣,是他刚从身上扯下来的。
扔这个。
薛璃说:扔进去就看不见了,不会有人捞上来。这回一定能实现。
棠溪珣拿起来,拈在手里,低声说:会吗?
薛璃看着他,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一定会。你现在最想要是什么呢?
我最想要
棠溪珣低下头,看着自己映在池水中的影子。
微风时不时掀起几许涟漪,水边的花草都在轻轻摇曳,琉璃的光影映在棠溪珣的脸上,显得专注而瑰丽,美好的荡人心弦。
我最想要亲友在侧,岁岁平安。
棠溪珣将薛璃的玉扣扔进了池子里,转头看向他,问道:是不是有点贪心?
听到棠溪珣的愿望,薛璃的神色间也掠过几分怔忡。
他几乎觉得这愿望有点不像棠溪珣说出来的了。
棠溪珣小时候刚刚入宫的那几年总嚷嚷着回家,后来逐渐大了,便再不说那种孩子话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充满野心的,何况他又自幼聪颖,才学出众,目光看向的都是远方的风景。
那时的棠溪珣,想建功立业,想位极人臣。
所以他们约定好做一对明君贤臣,在史书上万古流芳。
每当在深夜中相互鼓励,共同谋划出那个未来时,薛璃都能感到一种畅快和喜悦。
他是太子,生来尊贵,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中之精,稀世珍品,可是只有看见自己亲手养大的表弟这张举世无双的美丽面庞,看着他侃侃而谈时飞扬骄傲的神情,薛璃才能最真实地感觉到一种拥有这世间真正珍宝的悄然欣喜。
这是他一手养大的,也是世间最懂他的人。
这一世,他决不能再看到祸端重演,不能让这珍宝被打碎,更不能容许他人从自己手中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