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
舒仔仔 更新:2025-09-08 09:04 字数:3294
他似乎是做到了。
为了站在权力最中心的位置,他可以克服凡人与生俱来的惰性,他自认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也很少有不理智的时候,当权十载,在他的辅佐之下,大胤的国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
可鸣起大婚前的那几日,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动摇,他的内心充斥着痛苦和不舍的同时,还源源不断地出现‘后悔’这种于他十分陌生的情绪。
他活了二十五年,很少做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但现在,他无比后悔亲手将鸣起从自己身边推向旁人,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待鸣起大婚那日不顾一切去抢亲的冲动,他想告诉所有人,鸣起是他的,鸣起只能爱他,他要和鸣起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只要一想到,鸣起会同旁人交欢、亲吻,鸣起曾经毫无保留给予他的温柔,今后也会毫无保留地给予旁人,他便嫉妒得想要发疯。
带着鸣起一起走吧……有一道声音无休止地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带着鸣起一起走,不论发生什么,不论那场战役自己是输还是赢,带鸣起一起走,不论生死都在一起,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便是输了,也不过是提前挖个坑将两人埋在一起罢了,他们在月老面前发过誓的,要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自己若死了,鸣起也应当给他陪葬。
反正鸣起单纯又好骗,趁着自己才离开鸣起没多久,趁着鸣起还未和姜芝芝产生太深的感情,只要自己出现在鸣起面前,随便编个理由哄哄他,鸣起定然便又不计前嫌地原谅他了。
如此一来,鸣起便又是他的了,鸣起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闻堰一生光明磊落,所有阴暗的念头似乎都用在了鸣起的身上,最初不怀好意地接近鸣起,如今又不管不顾地想要将鸣起绑在身边。
在那不眠不休的三日里,闻堰说服了自己无数次,可是当他真正见到鸣起的那一刻,便又心软了。
他还是想要鸣起好好活下去。
三日后的黄昏,闻堰因太久不曾进食和休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当鼓乐齐鸣声从街角远远传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便睁开了双眼。
游魂般起身下床,行至窗边,修长的双手扶上窗棂,却并未第一时间推开窗,静静等了片刻,待那喜气洋洋的奏乐声近在耳边了,才无声地推开了窗。
闻堰所在的房间处于驿站的三楼,可以轻易俯瞰下方的街景,他一眼便在占了半条街的迎亲队伍前寻到了鸣起,那人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之上,身穿一袭红绿相间的织锦喜服,长发以金冠束起,迎亲的队伍庞大而隆重,路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鸣起显然不习惯被如此多的人注视着,他姿态拘谨,双手紧紧攥着缰绳,头略微低着,但眉眼之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唇角含着羞涩的笑意。
上回见到鸣起时,鸣起拿着闻堰的画像在街上像个疯子一样到处寻闻堰,逢人便问有没有人见过他的妻子,被市井流氓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吭声,直到发现闻堰的画像沾染了污秽,才崩溃地抱着画像痛哭出声,活像一条被人始乱终弃的大犬。
而此刻的鸣起面色红润,脸上的伤虽还未好透,眼角和嘴角带着些淡淡的乌青,但难掩英俊,全然没有了那日的狼狈和绝望,俨然一副即将娶得美娇娘的幸福模样。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欢喜……
闻堰比任何人都清楚鸣起有多么渴望一个家,在确定闻堰真的会同他成亲之后,鸣起曾流着泪,十分郑重地以手语对闻堰说,谢谢闻堰这样认真待他,谢谢闻堰愿意喜欢他,谢谢闻堰愿意给他一个家……
但实际上,他对鸣起所作过的承诺皆是花言巧语、口蜜腹剑,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得不行使的卑劣手段,他对鸣起一点都不好,在带鸣起离开摩挲族的那日,他嫌鸣起身上脏,带他去湖边沐浴的时候,因为心怀厌恶,他甚至故意用刷子在鸣起本就严重的伤口上用力洗刷,将他弄得鲜血淋漓。
那个傻子却以为闻堰不是故意的,分明脸都白了,却还笑着以手语对闻堰说,不疼,一点都不疼。
从来没有人对鸣起好过,所以哪怕这份好里混着碎玻璃,他也会笑着吞下去,说不痛。
可是真的不痛吗……
当然不是,只要是人,便会有痛觉。
鸣起只是比常人更能忍一些。
后来,在闻堰发现鸣起本性单纯善良之后,他便不忍心再伤害鸣起了,可是鸣起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未曾过过什么好日子,他仍然总是受伤,总是为了闻堰受伤。
他为了闻堰攀上悬崖峭壁采草药,为了闻堰去夜庭楼做打手,为了寻闻堰险些被地痞流氓活活打死……每一次都凶险万分。
若不是运气好,鸣起根本活不到今日。
鸣起的人生太苦了,从前被族人欺负,后来又被闻堰辜负,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迎来了唾手可得的幸福,自己真的要残忍地去剥夺,将他拉入地狱吗?
那一刻,闻堰的心中骤然有了答案。
如果非要下地狱,那他一个去便好了,这样好的鸣起,应当活在金乌笼罩之处,将从前未曾感受过的温暖和美好尽数体会感受个遍。
他是那样好的人,配一个同他一样好的女子,再合适不过。
他会与姜姑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地过完这一生。
而闻堰唯一能做的,便是放过鸣起。
放过鸣起,是闻堰能给鸣起的,最后的温柔。
◇
第28章 姜芝芝鸣起大婚(下)
迎亲的队伍在夕阳笼罩之下,锣鼓喧天地去往姜府,最终在姜府前停下。
队伍一停,奏乐声便也停了,鸣起利落地翻身下马,笑容中带着几分青涩的羞意,他掀开大红喜轿的帘,郑重地朝轿中的新娘子伸出了手。
姜芝芝穿着一袭同新婚夫君样式相近的红绿相间的织金暗纹喜袍,只是身上多了一件云肩,那云肩整件都是由上等的珍珠编织而成,每一粒都润白无暇,大小均匀,一看便价值不菲。
她头带鎏金鸾冠,手执一把坠珍珠流苏的织金墨绿鸳鸯纹却扇遮面,额间点了绯色牡丹花钿,眼皮、双颊、唇上,都抹了淡红的胭脂,令她那本就姣好的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摄人心魂的妩媚。
姜芝芝含羞带怯地笑着,垂着眸,将雪白的柔荑轻轻放入鸣起的掌心,随即便被对方握紧。
在鸣起的牵引下出了喜轿,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打横抱起了,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姜芝芝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鸣起的脖颈,面上惊魂未定,反应过来后,将额头轻轻抵在鸣起的肩上,耳根红得似要滴血,还不忘抬起却扇掩面,像是羞得不敢见人了似的。
围观的百姓们拍手叫好,周遭欢呼声一片。
新郎抱着新娘往府宅中走去,两人面上皆是情意绵绵,眼中含着羞涩和喜意,怎么看都是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壁人,最重要的是还两情相悦。
拜过天地之后,新娘子被送入洞房。
姜芝芝以却扇遮面,端坐在床边,等着去了前厅酬宴宾客的新婚夫君回来,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她忍不住差人去寻对方的时候,新房的门忽得被人推开。
她的新婚夫君从外头走进来,不忘转身将门合上。
姜芝芝蓦地起身,将手中的华贵却扇扔在床上,迎了上去,她面色紧张地看着对方,以手语道:
「婚宴结束了?」
「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鸣起”谨慎地朝门外看了一眼,拉着姜芝芝行至床边,压低声音道:“没有,鸣起的朋友老牛来参加了婚宴,我还同他聊了几句,未曾被识破。”
姜芝芝松了口气,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懈下来。
她看着眼前的“鸣起”抬起手伸至耳后,摸索了片刻,竟扯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小眼睛、塌鼻梁,坑坑洼洼的皮肤,笑容中透出奸佞之色,看面相便知不是什么好人。
此人揭掉面具之后,除了身形与鸣起相似之外,哪里还有半点鸣起的影子。
姜芝芝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倒胃口。
此人名为王坨,从前是姜家的护院,她爹见王坨身强体壮,能以一敌十,便将人招了进来,谁知王坨此人心术不正,才在姜家做了半个月的护卫,便做出了奸污婢女那等腌臢事,姜老爷震怒,下令将王坨押送至官府判了刑,坐了两年的牢才出来。
姜家原本早都忘记有这号人物了,直到七日前,姜芝芝上街买米时,偶然间遇见了他,看背影还以为是鸣起,追上去一看,见到那张丑得不堪入目的脸,险些惊得一口气背过去。
冷静下来之后,却是心生一计。
左右鸣起都不愿意娶她为妻,她其实也不是非鸣起不可,只是鸣起不愿意娶她,沈堰答应姜家的那些连值连城的聘礼便无法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