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舒仔仔      更新:2025-09-08 09:04      字数:3304
  此人虽有些贪财,但大事上向来知分寸,对先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闻堰复国之后,便没有革除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
  如今公冶鹤廷登基,汪宇自然便成了侍奉于公冶鹤廷左右之人,他此时忽然出现,想必也是那人的授意。
  闻堰任他搀着没有动,待眼前那阵黑过去,才慢慢将手臂抽回来,以手背随意将唇边的血迹抹去,哑道:“何事?”
  汪宇臂弯里捧着拂尘,微微弯着腰,笑得谄媚:“丞相大人,陛下口谕,请您去御书房一趟,陛下要见您。”
  闻堰颔首:“本相先回寝宫换身衣物,汪公公回去复命吧,本相稍后便到。”
  汪宇踌躇着没走,眼中满是担忧:“丞相大人,您这身子可是还未痊愈?可要奴婢去请个太医来瞧一瞧?”
  闻堰淡淡道:“不必,旧疾罢了,一时半刻好不了,莫要声张出去,尤其是不准在陛下面前多嘴。”
  “是,奴婢先行告退。”汪宇收敛起眼中的担忧,捧着拂尘微微俯身,保持着俯身姿势后退几步,方才转身,领着身后两个着蓝灰色斗牛纹太监服的小黄门离开。
  闻堰整个人靠在假山上,缓了许久,慢吞吞地从朱红官服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个通体翠绿的小玉瓶,打开圆润的玉珠瓶塞,倒出两粒豆大的黑色药丸在掌心,放入口中,感受着苦涩的滋味在舌间慢慢化开,待呼吸顺畅些许,方才抬脚,步履虚浮地离开御花园,往清风宫而去。
  清风宫便是闻堰身为摄政王在皇宫内的住处,有时处理朝政太晚,便会在清风宫歇下,便于翌日晨起上早朝。
  公孙晋在位那半年将大胤搅得天翻地覆,需要处理的政务太多,自复国之后闻堰大部分时候都是宿在皇宫内的,清风宫自然备着供他换洗的官袍。
  方才吐血的时候将身上的朱红官袍弄脏了几处,虽不明显,但血溅上去的地方明显暗一些,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穿着不洁的衣物去面圣不妥,自然是要更衣的。
  回到清风宫后,阿紫为他宽衣解带时,欲将他腰间的那枚双鹤和田玉坠先解了,葱白般的手指即将触上那枚润白无暇的双鹤和田玉坠时,闻堰蓦地扣住她的手腕,蹙眉道:“别动!”
  阿紫愣了愣,眼中有泪光闪烁:“丞相大人,可是阿紫做错什么了?……”
  闻堰冷静下来,方知自己刚才语气重了些,这玉坠是他的贴身之物,他向来不喜欢让人碰的,从前阿紫侍奉他更衣之时,他都是事先将玉坠解下收好,待更衣完毕后再亲手戴上。
  今日他心中藏了事,整个人魂不守舍,便将此事忘了,待阿紫要碰那玉坠时,他才反应过来。
  见阿紫受惊的模样,闻堰欲言又止,但终是什么都没有解释,软了语气道:“不是……你先出去吧,本相自己来便好。”
  “是,奴婢告退。”阿紫瘦弱的双肩颤抖着,矮了矮身,忍着哽咽,无声流着泪。
  闻堰在她踏出门前叫住她,望着她的背影,涩然道:“阿紫,你未曾做错什么,只是我今日心情不甚明朗,迁怒于你了……对不起。”
  阿紫毕竟不同于普通的宫女,她于闻堰是有救命之恩的,当初若不是阿紫打晕正欲对闻堰施暴的公孙晋,助闻堰逃出了皇宫,便没有今日的闻堰,亦没有今日的大胤了。
  后来闻堰带着六十万大军打回京城,击败公孙晋后,在冷宫中找到阿紫时,她已经怀胎八月了,她腹中胎儿是反贼公孙晋之子,自然是留不得的,阿紫也谙知这一点,可纵然她再厌恶公孙晋那狗贼,那胎儿却是切切实实地在她腹中待了八个月,在她孤身一人被囚禁在冷宫中时陪伴着她,偶尔在她腹中踢一踢,动一动,让她知晓自己不是一个人,便是心肠再硬之人多少也会生出几分心软。
  何况在阿紫心里,那是切切实实属于她一个人的所有物,小小的一团在她的身体里扎根,与她的血脉相连,在她身体里慢慢地长大,突然某天,便开始能隔着肚皮同她交流。
  那些体会独属于阿紫,同公孙晋没有半点关系。
  当闻堰命人将落胎药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哭着求闻堰能否放她腹中孩子一马,她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离开大胤,再也不回来。
  能坐到闻堰这个位置,若没有几分雷霆手段和杀伐果决,那断是不可能的。
  闻堰看着她的模样,虽于心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道:“阿紫,你还年轻,往后还会有孩子的,我会为你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再为你寻户好人家,让你锦衣玉食地过完这一生。”
  阿紫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最终还是哭着接过闻堰手下递来的落胎药,仰头一饮而尽。
  八个月的胎儿已将近足月,排出体外的时候同生产没有任何区别,阿紫痛了两日两夜,去了半条命,才将那死胎产下。
  那死胎样貌竟同公孙晋没有半分相似,虽因胎死腹中浑身发紫,但能看出那小巧挺俏的鼻梁、嘴唇的形状、弯弯的柳叶眉,都同阿紫一模一样,若能健康平安地长大,定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只可惜投错了胎。
  落胎之后,阿紫失魂落魄了很长一段时间,闻堰将她安置在自己寝宫的偏殿,待她坐完小月子后,问她对今后可有打算。
  若想嫁人,他便按照先前的约定,送她出宫,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为她寻户好人家。
  若不想嫁人,他便为她在宫外置办一座宅院,再买几间商铺,着人教她经商,自给自足做些买卖,总比继续在这宫中伺候人,看人脸色过活要强。
  然而阿紫全都拒绝了,她说她已是生过孩子的不洁之身,便是嫁人,也会被人瞧不起,更没有胆识和魄力去外头做那些抛头露面的行当。
  她不想出宫,只想留在闻堰身边伺候。
  当初阿紫用花瓶猛地将正对闻堰失暴的公孙晋砸昏的时候,可不像没有胆识和魄力的样子,兴许是她刚刚痛失爱女,还没有从伤痛中走出来,所以不愿意憧憬未来。
  闻堰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心中仍是不免对她感到有些愧疚,便应允了她,让她待在清风宫,留在自己身边做掌事宫女,倘若她有朝一日改变了想法,他曾做过的承诺随时可以兑现。
  听闻堰说心情不明朗,阿紫含着泪回过头,关切道:“……丞相大人怎么了?”
  闻堰朝她笑了笑:“朝堂上遇到一些烦心事罢了,不打紧的,我能处理好。”
  阿紫看出闻堰的脸色白得反常,也发现了他身上的血迹,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但从闻堰方才回寝宫开始,她便没有过问,闻堰让她更衣,她便为闻堰更衣,闻堰叫她出去,她便就出去。
  “那阿紫便放心了。”阿紫眸光闪了闪,别开了视线,轻声道,“丞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向阿紫道歉,阿紫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罢了,丞相大人不论如何对阿紫,都是应该的。”
  “阿紫……”闻堰知道她还在怨自己,忍不住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他才刚开口,阿紫便转身退出去了,寝殿的门被从外合上,正午的阳光被挡在外头,殿内再度陷入昏暗。
  闻堰站在原地暗自难受了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头将腰间的那枚双鹤和田玉坠小心翼翼地解下,置于指间轻轻摩挲着,片刻后,行至床边,在床下摸索到一个圆形的凹槽,用力按下之后,一个巴掌大的方形暗格从床底弹了出来,他从袖袍中摸出一块绣着鸿雁的白色锦帕,将那枚双鹤和田玉坠放入锦帕中仔细地包好,确定玉坠不会被磕到碰到,才将裹着锦帕的玉坠放入了暗格中,再将暗格复原。
  从屏风上取下干净的官袍,将身上染了血的官袍换掉之后,闻堰便准备出门,然而在双手即将触上门扉,准备将门打开时,动作又顿住,他有些焦灼地转身回到床边,将床下那暗格重新打开,把才放进去的那枚双鹤和田玉坠又取了出来,打开鸿雁锦帕,望着手中的玉坠一阵失神。
  这半年多以来,这枚双鹤和田玉坠他向来是不离身的,稍后要同公冶鹤廷见面,定然不能让他看见自己随身戴着这枚玉坠,所以将这玉坠带在身上极为不妥当,可他在殿内转了一圈,觉得藏在何处都不安全。
  这宫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玉坠是最不值钱的,便是有人要行窃,想必也看不上这玉坠,可兴许是这玉坠早已成了他的贴身之物,就像鱼习惯了水一般。
  鱼若离水会死,而这玉坠若离身,他便心慌不安得厉害,连带着方才缓和顺畅的呼吸又开始有些不正常。
  他曾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如今才发现自己能抓住的东西少之又少,这玉坠便是微乎其微的其中之一了。
  想了想,还是将玉坠包裹在鸿雁锦帕中,藏进了朱红官袍内的一处暗兜中,那暗兜正处于衣襟内,靠近心口的位置,抬手便能触到的感觉,叫闻堰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
  他不能让鸣起发现自己还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