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封奏折都关乎百姓的生计和诉求，关乎民生福祉，晚一日批阅，黎民百姓兴许便要多受一日的苦，多含一日的冤，所以他便是再疲倦，在自己还能拿得动狼毫之时，都会认真地执起笔，亲手在每一封奏折上落下独属于丞相大人的见解与批注。
  如今大胤国情不佳，需要处理的政务自然比国泰民安时要多得多，闻堰虽每日都会抽空处理奏折，但也每日都会有新的不计其数的奏折送上来，一般这些奏折会率先送往中书省由中书令李鸿秉处理，剩下的李鸿秉认为棘手且难以处理的奏折，才会递到闻堰这里来。
  这样的奏折每日大概有8至15件，既是棘手之事，处理起来便愈加要细致，且落于实处，故而批注往往也会很长，动辄上千字都是很正常的，待闻堰终于将今日的政务处理完毕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闻堰刚要将手中狼毫放下，置于桌上的仙鹤白玉笔托上，忽得感到胃中一阵绞痛，他咬住下唇，闷哼一声，下意识将手隔着衣物深深地抵进胃部，握着狼毫的那只手一抖，狼毫脱离指间落于桌上，在白璧无瑕的案桌上滚了几圈后掉了下去，脏了暗红的羊绒地毯，桌上也染了黑漆漆的墨汁。
  好在奏折在批阅完后便收到了一旁，并没有弄脏……
  额角冷汗顷刻冒了出来，闻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鸣起昏迷的那十日，他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为了强撑着不倒下，每日会强迫自己喝一碗红糖粥，而眼看着十日就要过去，鸣起还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时，他便连粥也喝不下了。
  待鸣起好不容易醒来之后，又一副见到自己便食不下咽的模样，他心中难受，回到寝宫沐浴更衣之后，便径直前往御书房批阅奏折，竟是无一刻想起来要用膳。
  饿久了，便感觉不到饿了，只是这脏器却开始抗议，一旦痛起来便好似要将人生生折磨死一般，闻堰抵着胃趴倒在桌上，感到胃脘中似有火在灼烧一般，恶心想吐，可因太久没有进食，连酸涎都吐不出来，最后竟生生呕出一口稠浓的血来。
  鸣起如今那般模样，自己绝不能出事，闻堰正欲歇息片刻再蓄力喊守在外头的小黄门去传太医，然而还未开口，便听到御书房的门被人从外头轻轻叩响了。
  “丞相大人……”是汪庙的声音，尖细的声线中带着几分焦灼。
  闻堰冷汗涔涔地扶着案桌坐起身，雪白的袖袍上染了墨汁也无心去管，苍白的手指攥紧白玉案桌的边沿，缓了缓，才有力气哑声开口道：“何事？”
  汪庙急得就差在外头跺脚了：“陛下一整日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不肯用膳，亦不肯服药，连话也不肯开口说一句……奴婢已经劝了陛下一整日了，实在是别无他法了，只能前来求助您了，丞相大人快些想想办法吧……”
  闻堰：“……本相知道了，你先回去陪着陛下，本相稍后便到。”
  也是难为汪庙了，都已告老还乡了，又被闻堰从金陵揪了回来，这么大的年纪还在为主子操心。
  原本是打算登基大典之后，便差人送汪庙返乡的，谁知鸣起出了这样的事，鸣起在宫中熟识且信任的人只有汪庙，闻堰怕鸣起醒来后越发觉得宫中的日子了无生趣，所以只得将汪庙暂时留了下来，准备等鸣起适应这皇宫中的生活后再做打算。
  如今，鸣起虽醒了，但仍是一副万念俱灰、意志消沉的模样，自己守在鸣起身边好声好气地哄着他，鸣起不肯进食，自己走了，让鸣起信任的汪庙去陪着他，鸣起还是不肯进食……
  到底要怎么办，鸣起才肯吃东西，才肯好好活下去？……
  一个时辰后，行云宫主殿的门被人推开，接着，殿内响起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汪庙捧着一碗不知热了几遍的红枣杞子粥，愁眉苦脸地转过身望着姗姗来迟的闻堰。
  与此同时，榻上之人听到动静，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但并未睁开双眼。
  闻堰看这情景便知晓，汪庙始终未能劝动鸣起，他挥手示意汪庙先退下，待汪庙放下粥出去后，方才徐徐行至床沿坐下，望着榻上之人毫无血色的脸，轻声开口道。
  “鸣起……是我骗了你，害你变成如今这般灰心槁形的模样，险些丢了命，还平白受了好多苦。”
  “那一剑刺下去，很痛吧……你独自在冷宫中的那棵荒树下等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用利刃捅穿自己的身体后，忍痛去吃那枚林檎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你是不是在想……好痛，好苦，而这些痛和苦，都是那个名为闻堰的人、那个许你一生一世，主动说要做你的妻子，却狠心背叛你的人，带给你的……”
  “你是不是在想，你鸣起，当真是恨透闻堰了……恨到唯有用死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报复闻堰。”
  鸣起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心中却是自嘲地笑了笑，闻堰未免太高看他，他若真有这样的自信，认为闻堰会因他的死而动容，便不会寻一个皇宫中最荒僻的地方默默结束自己的命，若闻堰会为他鸣起的死动容哪怕半分，他便是死也要死在闻堰面前，血溅三尺，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可偏偏他就是太有自知之明，他害怕自己死在闻堰面前后，鬼魂飘在半空，看见闻堰一脸冷漠地望着自己的尸体，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让他做鬼都不得安生。
  闻堰何曾给过他那样的自信？
  “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不希望你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我，从前我教会了你何为爱，却没有教过你如何去恨，今日我便告诉你，恨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闻堰不知鸣起心中所想，他言至此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语气轻柔得不可思议。
  “往后若再有人伤你，叫你恨之入骨，你便拔出利刃，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身体，千万不要手软……”闻堰说着，从染了墨汁的宽大袖袍中无声无息地摸出一把饕餮纹青铜匕首，修长的手指握住刀柄，极缓、极缓地将匕首从刀鞘中拔出来，“我知你生来心善，拥有一颗全天下最纯净的赤子之心，初遇背叛之时，难免不知所措，心软也是正常的，只是犯错之人，理应受到惩罚，这
  第一回，你若下不了手，我便来帮你做……”
  “鸣起，你听好了，我欠你的，今日尽数偿还于你，今夜过后，你便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自方才起，闻堰说话间，便伴随着一种古怪的‘嘶啦、嘶啦’声，那声音很轻，起初鸣起被闻堰莫名其妙的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并未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待他发现之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可他身受重伤，用昏沉的大脑去剖析闻堰言中之意，已经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待他反应过来那古怪的声音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日在冷宫中的荒树下，他便是这样，缓缓地拔出手中那把不长不短的青铜剑，剑身离鞘之时，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如同冥界勾魂使者的低语……
  电光火石之间，鸣起猛然睁开双眼扭头望去，只见闻堰面上带着微笑，右手将青铜刀鞘缓缓置于床沿，左手则握着一把青铜匕首，高高举起，朝着自己的腹部毫不留情地狠狠刺了下去——
  鸣起瞳孔骤然缩紧，本能地抬起手，一把握住了那即将刺入闻堰腹中的青铜匕首，待他回神之时，只觉掌心一阵钻心的刺痛，眼前不住发黑。
  【作者有话说】
  小狗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哒，这次是真的伤了，信任没了，裂缝是没有那么容易修补的啦，追夫火葬场才刚刚开始捏，后期俺们鸣起会成长为真正的帝王，嘿嘿，期待一下吧～
  ◇
  第40章 让他付出代价
  闻堰倒抽了口凉气，当即松了手，青铜匕首脱离二人手中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他慌里慌张地握住鸣起鲜血如注的手掌，失声道：“鸣起……你这是做什么？！”
  随后不等对方回答，转身朝外头高呼道：“传太医！！汪庙！！快传太医！！！”
  汪庙听见动静，赶忙从外头推门进来，看清殿内情景，亦是倒抽了口凉气，一脸惊惶地退出去着人去请太医了。
  鸣起痛得剑眉紧蹙，满头大汗，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更是透出一种死灰般的白，闻堰抖着手从袖袍中摸出一块干净的鸿雁锦帕，按在鸣起血流不止的掌心，他泪如雨下，道。
  “不是恨我吗？我这般做，不是正好解你心头之恨，你拦我做什么？”
  “还徒手去接刃，你是嫌自己伤得还不够重吗？”
  鲜血很快将纯白色的鸿雁锦帕沁得湿透了，血怎么都止不住，闻堰只得将帕子扔在地上，抓起自己的衣袖用力地按在鸣起掌心的伤处。
  此时鸣起终于缓了过来，眼前的黑暗退去，他双目猩红地盯着闻堰满是泪水的脸，近乎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