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千羽殿深处传来一道苍老声音。
  苏安只觉得膝窝一痛，当即便跪在地上。
  一个脸上有刺青的老人从内殿走了出来。
  “国师”领头的小太监行礼道，“陛下吩咐请您为他驱邪。”
  国师站在苏安面前，先是披着羽毛跳了一段舞，一舞过后，他在苏安的面前停下。
  苏被命令闭上双眼。
  一双带着古怪香气的粗糙大手摸上了苏安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苏安觉得自己的脸变成了面团，正在面盆里揉搓。
  那双手搓了很久才离开苏安的脸。
  “回禀陛下，此人未被鬼魂附体。”
  “真的？”皇帝显然不信。
  国师点头，“确是如此。”
  皇帝这才作罢，拇指和食指摩挲着沉声道
  “也许只是凑巧了。”
  “臣研发了新药，药人，陛下您看……”
  皇帝轻轻搓了搓手背，干涩的皮屑簌簌地掉。
  “快了，等今年中秋过了再说吧。”
  “是”国师应声退下。
  “苏安，来，凑近些。”皇帝站在殿门口，背着光。
  苏安见不到皇帝的表情，只能看到皇帝的手。苏安上次在勤政殿便见过皇帝干枯起皮的双手。
  但与上次相比，这一次皇帝的手更严重了，甚至连皇帝脸颊两侧都有干枯龟裂的症状。
  “你倒是很有天赋。”皇帝目光没有落在苏安身上，而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若是朕当初也如你一般，做戏做的这样真，如今也不会……”
  苏安更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什么有天赋？
  他有什么天赋？
  是做戏的天赋吗？
  真是奇怪。苏安想，自己也没学过唱戏，平常也不怎么爱看戏，哪来的做戏天赋呢？
  但皇帝走到殿中坐下后，很快就把话头转了个弯，眼里浮现出笑意
  “这次你劝下了咸宁公主，应当受赏。说吧，想要什么？”
  苏安想了想。
  他想请皇上下旨，取消自己和江泓石的婚约。
  也不知皇上愿不愿意管这种事？
  苏安刚要开口，忽然想到了泫然欲泣的新平公主。
  她说自己到了出嫁的年纪，却担心自己不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或许他留着这次的奖赏，
  “微臣目前还没什么想要的，能不能把这次的奖赏留着，微臣想到了，微臣再向陛下求赏。”
  “也好。”皇帝沉吟道，“上次你救了新平，这次又救了咸宁，朕便允诺你两个要求吧。”
  苏安连忙谢恩。
  两个要求，苏安有些喜出望外。
  苏安顺势开口道
  “陛下，臣有一门婚事，是与江……”
  可张峰却在此时推开殿门，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有一本诗集。
  “陛下，江泓石求见。”
  皇帝摆手让苏安退下，面上“苏安，回去以后再好好想想要什么赏赐，可别像上次一样只要二十两银子了。”
  苏安只好点头，退出了千羽殿。
  出了殿的苏安正好与等在殿外的江泓石打了个照面
  “你没事吧？苏安……”
  可是江泓石见到苏安脸上的红印子，表情立刻变得很不美妙。
  但江泓石却只是说
  “我晚点去缙云殿找你，有事要同你说。”
  苏安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苏安想，皇帝下旨，退婚应当很容易，江公子知道了，应该也很高兴。
  怎么不算是好事呢？
  “嗯”苏安慢吞吞道
  “也是好事。”
  苏安回了缙云殿时，远远便见到新平公主站在殿前，似乎在等着他。
  苏安心里一暖，不禁想到，若是新平公主真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
  他一定会为新平公主找一位如意郎君。
  可惜，自己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侍卫。
  可再一抬头，公主便又不见了。
  苏安揉了揉眼睛，难道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吗？
  苏安进了缙云殿，发现公主正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本书，似乎正看书看的入神，听到苏安的脚步声连头也不抬一下。
  “回来了？咸宁公主如何了？”
  苏安把方才在城门口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苏大人竟真的没辜负新平期望……”新平公主抬头看向苏安连眨了两下眼，忽然语气像是结了冰，眯着眼睛道
  “你脸上的红印子是谁捏的？”
  苏安便又把方才自己被押着进了千羽殿驱邪的事大致说了说。
  “微臣不明白，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苏安想请教公主。
  新平公主磨牙道“老匹夫，敢动我的人。”
  只是这声音太小，新平公主又咬着牙，说的实在含糊，苏安没听清楚。
  “公主说什么？”
  “没什么。”新平公主冷笑两声，“不过是虚情假意的人演的太久，真的也成了假的，假的也成了真的，于是便不信这世上也有实心眼的人，只以为所有人都在演戏。”
  她长长叹了口气“可见过真情的人，哪里还会回头在乎那些装出来的假意？”
  临近日暮时分，江泓石终于来了缙云殿。
  苏安注意到，他换了身衣服，深绯色的圆领襕袍，衣服上的图案是仙鹤衔灵芝，这是天子近臣的服饰。
  难道江泓石又官复原位了？
  “江大人，恭喜啊。”新平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苏安身后，比苏安更早开口送出贺词。
  江泓石只是点了点头，“苏安，我有事要和你说。”
  “苏安，我也有事要同江大人讲，前两次，江大人来缙云殿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便走了，实在是我们失礼。
  苏安，还不快去泡茶？”
  苏安点头，又去了厨房烧水。
  江泓石正要阻拦苏安，忽然想到什么，才道“也好，此时也该叫公主知道。”
  江泓石跟着新平公主进了缙云殿正殿，两人相对而坐。
  新平公主一抬眼，先声夺人，
  “你方才要同苏安说什么？”
  江泓石郑重道“我不打算同苏安退婚了。”
  第25章 风雨欲来
  “你疯了？”
  新平公主显然是动了怒, 右手紧攥成拳重重落在圆桌上，圆桌上立刻便裂纹。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新平公主一字一顿道。
  “她”已经江泓石约定好，二十五岁嫁到江家, 如今再有不足一月, 新平公主便要满二十五了。
  “我们之间早就说好的事, 如今快到节骨眼上你却临阵反悔，江泓石, 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可一向最重视自己德行的江泓石却没有辩解一句话。
  他只是说
  “公主若是想出宫，不如自请出宫修行，做道士不比嫁人更方便吗？”
  “呵——”新平公主冷笑两声, “你说的倒轻巧。”
  “只要有心，以殿下的才能, 哪怕再建一个大道观都不是问题。”
  “江大人当了几日看门狗, 回来便大有不同, 怕不是连自己的野心都丢在了皇城根儿了。”新平公主的嘴毒起来要比岭南的银环蛇还要毒。
  “大彻大悟，如获新生。”江泓石依然没生气, 反而是不卑不亢道,
  “经此一事，微臣备受世人冷眼才懂, 过去执着的不过是些虚名, 才明白人生中弥足珍贵是什么。
  至于支持殿下, 微臣会在应当的范围内竭力而为。但微臣的婚事却是无法更改。”
  江泓石的话说的如此坚决，几乎是铁板一块。
  新平公主便换了个说法,
  “你没考虑过苏安的想法吗？万一他不愿意呢？不, 不是万一，是一定不愿意。”
  “我会让他愿意的，但这种事情公主就不必操心了。”江泓石微微笑道。
  这边苏安终于烧开了水, 端着两杯热茶敲响殿门。
  “公主，茶泡好了。”
  江泓石为苏安开的门，他嘴角带着笑，满面春风。
  “苏安，我与公主已经谈完了，有些事我要与你说。对了，今日你要同我说什么事？”
  此时殿内却传来一声诶呦。
  苏安的视线却越过江泓石，望向新平公主。
  只见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着抖，右手撑着头
  “苏大人，新平的头好痛。”
  苏安忙推开江泓石，为公主端上热茶。
  “公主，需不需要微臣去找太医。”
  苏安蹲在新平公主面前，殷殷关切道。
  新平公主忙摇头，“只是小毛病，或许是今日吹了冷风的缘故。”
  “只是要劳烦苏大人照顾新平。”
  苏安点点头，“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但新平公主依然面露愧疚，
  “都怪新平这不争气的身子，耽误苏大人同江大人说话了。江大人有什么话要对苏安讲，不如当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