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
岁岁明美 更新:2025-09-08 09:20 字数:3397
清鸢低头嗅她的指尖,鼻尖擦过掌纹:"你十岁那年偷尝黄连,也是这个表情。"她的呼吸扫过明烛的掌丘,温热潮湿得像春日的雨。
前院突然传来拍门声。明烛慌忙抽手,打翻了杏仁茶。茶汤在绣架上漫开,清鸢却抢先救起了绣到一半的帕子。她右腿不便移动,半边袖子都浸在了茶渍里。
"温大夫在吗?"拍门声更急了,"我家小子发热惊厥!"
明烛匆匆往外走,回头看见清鸢已经重新绷好绣布。阳光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地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一张正在编织的网。
午后的药圃飘着艾草苦香。明烛碾药时总忍不住往厢房看。清鸢的侧影映在窗纸上,时而低头穿针,时而抬手抿发。有次她似乎被针扎了,窗纸上的人影突然歪头,把手指含进嘴里。
"看入神了?"李婶的声音吓了明烛一跳。胖妇人挎着篮子,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张望,"听说你收留了宋家那个..."
"她绣活极好。"明烛打断她,把药包系得紧了又紧,"三碗水煎成一碗,睡前服。"
李婶却不走,凑近了压低声音:"她继母昨儿还在东市打听呢,说逃了个偷首饰的..."话没说完,厢房窗户突然推开,清鸢的竹杖"啪"地打在廊柱上。
"李婶认得这个吗?"清鸢从窗口递出块绣帕。帕角绣着精致的兰草,叶尖上停着只通体碧绿的纺织娘。
李婶倒吸口气:"这...这是苏绣顾家的独门针法!"她肥厚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绣面,"二十年前我在苏州..."
清鸢收回帕子,朝明烛眨眨眼:"我娘教的。"她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李婶的表情立刻变了,讪讪地拎着药包告辞。
明烛走到窗前。清鸢的左手搁在窗台上,腕骨凸起得像颗杏仁。她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覆上去:"你从没提过你娘。"
"她死的时候我六岁。"清鸢用银针拨弄着线板,"只留给我这根针。"针鼻上的红线已经褪色,在阳光下像道愈合的伤口。
风吹过药圃,掀起一片沙沙声。明烛突然想起什么,快步回屋捧出个紫檀匣子:"给你。"匣子里躺着三束丝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南海冰蚕丝,据说..."
"一两丝值一两金。"清鸢猛地合上匣子,"不行,这太..."
明烛按住她的手:"绣我们的招牌。"她指向院门,"等东厢改成铺面,总要有个镇店的。"她感觉清鸢的手在发抖,冰凉的指尖渐渐有了温度。
傍晚下起细雨。明烛在厨房熬粥,听见清鸢的竹杖声由远及近。她转身时,清鸢已经靠在门框上,右腿微微悬着,怀里抱着刚绣好的帕子。
"给你。"她递来一块素帕。帕上什么花样也没有,只角落绣着两枚并排的烛台,烛焰用金线绣成,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明烛接过来,帕子还带着清鸢的体温。她突然发现帕角有个歪歪扭扭的"明"字,像是初学女红的孩子绣的。
"我六岁第一次拿针时绣的。"清鸢用竹杖点点地面,"原本想绣你的名字..."
雨声忽然变大。明烛低头看着那个稚拙的"明"字,喉咙发紧。清鸢的竹杖轻轻碰了碰她的鞋尖,像小时候她们玩"猜猜我是谁"时的暗号。
"冰蚕丝..."清鸢望向雨幕,"我想绣幅《百草图》。"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像片羽毛,"你教我认药草,我把它绣出来。"
明烛的勺子掉进锅里。她想起母亲生前最宝贝的那本《本草图谱》,锁在药柜最高层从不让人碰。雨点砸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好。"她听见自己说。雨雾漫进厨房,模糊了清鸢的轮廓,唯有那个歪歪扭扭的"明"字在手心里发烫。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药圃里,明烛已经蹲在田垄间半个时辰。她左手捧着粗麻本子,右手小心地拨开洋金花的叶片,时不时回头望向东厢房——清鸢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正低头分拣丝线,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第 33 章
"这是白芨。"明烛指着刚挖出来的块茎,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晨光,"断面像螺钿纹的才是上品。"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对空气说话,耳根一热,忙把块茎放进藤编小篮。
竹杖点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鸢不知何时挪到了廊下,晨风吹起她松挽的鬓发,露出耳后那片月牙形的疤。"我分不清白芨和白蔹。"她倚着廊柱,右腿微微屈起,"小时候你教我认,我总记混。"
明烛的指尖还沾着泥土。她看着清鸢晨光中的剪影,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们偷跑进深山采药,清鸢把毒蘑菇当成灵芝往嘴里塞,被她一巴掌拍掉的情景。
"白蔹的藤会攀援。"明烛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指向药圃边缘的篱笆,"你看那些心形叶子的..."她突然顿住,因为清鸢已经拄着竹杖挪到她身边,带着初醒的暖意。
清鸢弯腰时发丝垂落,扫过明烛的手背。她拾起篮中的白芨块茎,指尖在断面螺钿纹上摩挲:"像你去年端午戴的贝母簪子。"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靛青染料,在晨光中泛着幽蓝。
明烛突然站起身:"等我一下。"她快步走向正屋,心跳比脚步还急。药柜最高层的那本《本草图谱》静静躺在紫檀木匣里,书脊已经泛黄。当她抱着书回到院中时,清鸢正用银针挑开一束冰蚕丝,阳光穿过丝线,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娘亲的遗物。"明烛轻轻拂去封皮上的灰尘,"说是嫁妆里最贵重的一样。"翻开扉页,褪色的朱砂小楷写着"兰舟"二字,笔锋柔中带刚。
清鸢的竹杖突然敲到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她盯着那题字,嘴唇微微发抖:"这是..."
"我娘闺名。"明烛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翻到白芨那页,"你看,这里画了断面纹路..."她忽然住口,因为清鸢的指尖正颤抖着抚过扉页,在"兰"字上反复描画。
前门突然传来急促的叩击声。明烛合上书去应门,回来时抱着个青布包袱:"陈大娘退回了你的绣品。"
清鸢猛地抬头,竹杖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明烛解开包袱,十方绣帕整齐叠着,最上面那幅《锦鲤戏水》被人用墨汁画了个大大的叉。
"说是..."明烛喉头发紧,"说是客人嫌...嫌绣娘身有残缺,怕冲了喜气。"
院角的洋金花突然剧烈摇晃。清鸢的竹杖抵在那幅被污损的绣品上,指节绷得发白。明烛看见她太阳穴处淡青色的血管在跳动,像叶脉在阳光下突显。
"傻子。"明烛突然抓起绣帕,"这么好的绣工..."她转身从药柜取出白瓷瓶,倒出清亮的液体浸湿帕角,"试试这个。"
墨迹渐渐褪去,露出原本栩栩如生的锦鲤。清鸢怔怔望着,突然笑出声:"温大夫连浣墨方都会配?"
"原本是给里正家洗字画的。"明烛挨着她坐下,肩膀碰着肩膀,"现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敲打,节奏与清鸢竹杖点地的频率渐渐重合。
清鸢突然抽出一方素帕:"绣什么?"银针在阳光下闪亮,"你指哪味药,我就绣哪味。"
明烛翻到图谱中间,指着幅工笔描绘的植物:"忍冬。"画中的金银花藤缠绵交错,"经冬不凋,所以..."
"我知道。"清鸢的针已经穿好金线,"小时候我发热,你偷过里正家的忍冬藤给我煮水。"她的针尖在绢布上刺出第一个小孔,动作轻得像蜻蜓点水。
正午的阳光移过天井,把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明烛研读药典的沙沙声与清鸢绣花时的呼吸声交织,偶尔夹杂竹杖调整姿势的轻响。当影子缩到最短时,清鸢突然递过绣绷:"像吗?"
绢布上的忍冬藤已经初具形态,金线银丝交织出藤蔓的柔韧。明烛发现她特意在叶腋处绣了并蒂的双花,一朵金,一朵银,花蕊用珍珠粉点缀。
"比图谱上的还好。"明烛的指尖虚抚过绣面,"这里..."她指向藤蔓交接处,"若是加个缠绕的弧度..."
清鸢的针跟着她的指引走。两人头挨得极近,明烛能闻到她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丝线的蜡味。当针尖穿过绢布时,清鸢突然轻嘶一声。
血珠冒出来,滴在忍冬藤上,像突然结出的红果。明烛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指含进嘴里,舌尖尝到铁锈味才猛然惊醒。她慌忙吐出手指,却看见清鸢耳尖红得滴血。
"我..."明烛慌乱中碰翻了药碗,汤药在《本草图谱》上漫开。两人同时去抢救,清鸢的竹杖绊到了明烛的衣带,她们一起跌坐在青石板上。
图谱摊开在忍冬那页,被药汁浸透的"兰舟"题字突然显出隐藏的纹路——在"兰"字最后一笔里,藏着个极小的刺绣纹样,与清鸢银针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清鸢的竹杖当啷落地。她颤抖着从衣领里拉出根红绳,绳上坠着半枚玉兰佩:"我娘说...这是她师姐..."
明烛的掌心不知何时出了汗,粘在书页上撕不下来。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时没说完的话:"若是见到...兰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