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林叙然      更新:2025-09-08 09:50      字数:3774
  
  他抬眼,唇边含着淡笑:“明早呈到我案上的供词,我若不满意,便废你手,后日若还如此,便割你舌。待你这残躯彻底供不出供词了,我会通知你家人来收尸。”
  第49章
  ◎你不知我这鹰吏名声怎么来的?◎
  饶是如此震慑,钱令呈上来的供词却依然拒不认罪,且大放厥词,说若得出牢狱,必告御状,指责薛向胡乱攀诬,那簿册从未替换修补,谈何作伪?大骂主审官急功近利,为夺首功乱施刑罚,祸乱朝纲。
  薛向看后不过一笑,而后冷硬吩咐:“断他一指。”末了又问,“人还醒着么?”
  下属回道:“昨夜便痛得昏厥数次,兄弟们连着泼了好几次,方弄醒勉强写成了这份供词,后便一直昏睡到如今。”
  “领医官去,案子还没破,别让他死了。”
  “是。”役吏屈着身子告退,退出内堂时,没忍住又抬眼觑他一眼,又赶紧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薛向这才吩咐身侧的胥吏:“提审发运副使。”
  发运副使王禹知不似钱令乖张,被人提至堂中,见着恶名远播的薛向,也仍是恭敬行礼,态度谦和。
  薛向打量他一眼,知他是承了这态度的福,这些时日并没吃什么大苦头,至今仍还全须全尾。
  薛向命人将那漕运日志呈至他跟前,道:“漕运日志本为押纲官所写,本次工粮因事关通宁河工事,兹事体大,特令发运使亲自押送首批粮草。但临行前,发运使抱病,故你也随行押送。既如此,此本日志,你经手否?”
  王禹知恭敬垂首,并未过多回忆便道:“有两日正使身子不太安泰,执笔过后叫小人阅过,以判断有无疏漏。”
  “那这簿册有作伪之迹,你定当也清楚了?”
  王禹知一愣,伸手欲将簿册接入手中翻阅,呈书之人当即往后退了两步。
  “重要证物,岂容你趁机损毁?”
  王禹知手便僵在半空,半晌方讪讪垂下,在身侧捻了捻,连连点头:“薛侍郎说得是。”
  观他情状,辨他微相,薛向慢说:“这靛蓝染线与官方簿册所用的净蚕线有异,选用与净蚕线仅差一股质地相似的宁州明丝线重新装订而成。若非精巧绣娘,绝难有如此巧思,想出这般办法瞒天过海。”
  他顿了一顿,才慢悠悠往下说道:“经查,你妻子沈氏与你结识之前,乃宁州上等绣坊的绣女。”
  王禹知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无迹,平和道:“薛侍郎所说,小人听不懂。贱内更不可能涉及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之事,还望薛侍郎高抬贵手。”
  “若只是涉案人之妻,我自然拿她没法子。可如今多番查探,沈氏有莫大嫌疑,羁补嫌犯,乃我刑部之责。”
  这时有役吏上来禀道:“诸位堂官已至,公议即将开始,侍郎该前去了。”
  薛向沉沉盯了王禹知一眼,连警告之辞都无,转身便走。
  这般利落果断,倒令王禹知心一点点沉下去。
  由来出言威慑之人反倒尚有底线,最怕便是如此行事之人,如狼似豹,伺机一口咬上猎物,见血封喉。
  王禹知在堂中跪了近一个时辰,薛向才回返。
  今日刑部公议仍是为此事争论不休,连日追查未果,尚书与左侍郎都主张就此作罢,以调运不力治李长定与钱令、王禹知渎职之罪,便将此案作结,不必再深查,更不必继续牵连户部。
  薛向自然不肯,为此没少受唾沫星子,甚至尚书一时情急下,竟出言不逊,骂了他一句榆木脑袋。
  薛向回来时面色沉得厉害,王禹知察言观色,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小吏奉上热茶,待薛向啜完一口,赶紧退至一尺开外候着。
  书吏落座展卷,薛向这才微一挑眉,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道:“想好了么?说吧。”
  王禹知磕头便拜:“敢问薛侍郎一句,是否当真要彻查此案?无论涉案者是何身份,必追查到底依法惩处?”
  薛向沉若寒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慢声道:“你不知我这鹰吏名声怎么来的?”
  王禹知仔细回想一阵,慢慢忆起,恰是薛向升任刑部右侍郎的头一个月,安国公长孙私下宴游时以捉弄教坊女为乐,淹死了一位。
  本是私下宴游,死者又是这般身份,死者女伴状告至京兆尹被百般推诿,一时不忿至刑部敲登闻鼓,被当日值官薛向撞见,当即签令捉拿安国公长孙。
  嫌犯态度嚣张,在狱中大肆辱骂薛向,料定其早晚要将自个儿恭敬送回府上并赔罪。
  不想,十日之后,人是回去了,却已依律杖责一百,锦衣玉食的安国公长孙,就此丢了大半条命。
  安国公怒气满满,纠集朋党上书弹劾薛向滥用职权,打杀良民,大肆抨击其为鹰吏,至此薛向的恶名流传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薛向不得不取冠退绶,避居府上,最后还是明光殿中传出旨意——“辱杀为乐,岂称良民”,才保住了薛向的官帽。
  想得深了,王禹知慢慢伏拜下去,慨叹道:“薛侍郎其实没有查偏,户部确有问题,却不出在数目上。”
  薛向目光投射过来,如羽箭般锋利。
  王禹知屈脊伏地,姿态仍旧卑微恭敬,声音却比先时大了三分:“此次运粮三万五千石,户部如数交付,我发运司于京郊太仓外码头载船八十八艘确也无疑。
  “问题之一,工事粮饷本应以去岁新米优先保障,户部所拨半数为陈米,故役夫耗米数难免较定例更多。
  “问题之二,八十八艘漕运船上的三万五千石粮,在未抵真定县前,已于泉台县卸除五千石,而以陈米覆河沙替之。故船行至真定县,沉船数量、百姓见闻、报官搜寻记录皆一致,并无错漏,然而确有五千石官粮已神不知鬼不绝地消失了。”
  薛向追问道:“卸船之事,是发运司单独所为,还是与工部互通所为?”
  “发运使也不过只是五品官。”
  薛向了然,又问:“工部派来与你等商定卸船事宜的人是谁?是否李长定?”
  “非也。是另一名工部官员。”王禹知老实道。
  薛向又静了一瞬,问:“发运司上下为何如此齐心,我能猜到一二。太仓银粮皆由发运司调配发出,此次必只是冰山一角,每次出船都来上这么一遭,日积月累下来,发运司虽是不起眼的小衙门,上下齐心,恐怕也皆赚得盆满钵满。你等抽成几何?”
  “主事者八,发运司二。”
  “还算合理。贪墨的粮如何处理?”
  “发运司每次都参与其中,若皆由发运司来处理实为招眼,都是主事部门的门路,发运为辅。”
  “好个上下齐心。恐怕上至董弘,下至李长定,工部这些年各个都早已脑满肠肥了。”薛向倏然动怒。
  王禹知静默伏身,膝上已然麻木,失去知觉。
  盏茶功夫过去,薛向才问:“你于此案中分得多少?”
  王禹知惭愧作答:“不过三石。”
  “三石?”薛向颇有些不敢置信,“区区三石粮,值得犯险为此大逆不道之事?”又问,“你今日反水,可是因分赃不均?”
  “非也。若因分赃不均而背叛发运司,早先提审之时,小人已全数招了。”
  薛向目光凝在他面上,力图从细微表情中判断他话中真假。
  “小人去岁初方从宁州转运司升迁上来,钱令一直试图拉我下水,多番笼络,出手阔绰。我本不欲受,但此人多疑,若一分不取,想必很快便会怀疑我,并设法将我贬黜,故每次只取分毫,倒契合我素日胆小怕事的形象,令他对我放心信任。”
  “巧言令色,既是狼狈为奸,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薛向不齿。
  王禹知坦然受了这唾骂,脸色本有几分红,此番又渐渐褪白,缓慢道:“薛侍郎出身显贵,自然不知三石米对市井穷困百姓而言,可堪救命。我家中有病重老母,拙荆身子孱弱,多年无子,三人相扶至今,断不能弃一人而活。
  “况官大一级压死人,此道理薛侍郎不会不懂。我若被钱令排挤,仅靠拙荆一人的绣活,绝难维持生计,我需要这份俸银,故愧对天地君父,腼颜为此有辱斯文之事。”
  堂堂七尺男儿,跪在堂下,一副胆小怕事模样,说着说着,竟泣出了几滴泪。
  薛向轻嗤:“这便哭了?不过痛陈自个儿所犯下的罪孽,便能当堂泣泪,晚些见着夫人,岂不是更要泪淹公堂?”
  王禹知猛然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眸中的仓皇之色还未消散,又已含了几分怒意,语气亦提高了三分:“薛侍郎,拙荆不过一介绣娘,向来安分守己,不曾做过分毫恶事,断与此案无涉,还望薛侍郎放她一马。”
  “篡改官簿,焉能担得起一句安分守己,更焉能担得起一句与此案无涉?重要嫌犯,自当传唤到堂。”
  二人正自争辩间,听得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王禹知迟疑着转头,便见着了那个阔别将近两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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