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林叙然      更新:2025-09-08 09:50      字数:3701
  
  章容起身,亲自行至窗下,慢悠悠地执着香箸调香篆,微微闭目去嗅这沉水香的清凉香味。
  “赵太医已领命去照看肃王妃了,还请娘娘放心。”派去太医局传话的宫人回来禀道。
  章容摆手命其退下,没有出声。
  约莫又过了几息,周缨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是章容发问:“你觉得今日之事,你处置得如何?”
  周缨想了想,老实道:“已是臣能想到的最佳法子了。若有不妥,还望娘娘赐教。”
  “边以禁军施威,边设冰纳凉,既行威慑,又彰体恤,恩威并施。持绶牌代我受礼,以示君臣之别,在此基础上,驳宗妇新令实乃苛政致废宗庙动摇国本之说,再散冰于民,意在新令愿与万民同享甘霖,请百姓支持新政,算得上环环相扣。”
  “直面权贵而不生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民意令宗妇节节败退,兵不血刃而胜,当夸一句巧思。更故意引监生前往,日后文人士子的口诛笔伐也够宗藩们喝上一壶了,甚能成佳文传宇内,宣扬新策。”章容淡道,“今日表现不错,当赏。”
  司檀亲自捧漆盘上前,其上呈着四锭金锞,并一副成色上佳的文房。
  周缨一时有些愕然。
  司檀忙提醒她:“还不谢恩。”
  “谢娘娘恩典。”周缨谢过恩,又道,“然而终究未曾妥善处理肃王妃之事,若伤宗室子,恐难善了。臣有负娘娘所托,自请受责。”
  “这等天气,肃王妃还敢去蹚这趟浑水,想必自个儿也不清楚有孕之事。”
  周缨仔细回忆,肯定道:“看反应,应是不知。”
  “若不出事便罢,若出了事,便只当不曾有过这没福的孩子罢。肃王子嗣颇多,想来应当想得明白。”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周缨心里清楚,便不曾接话。
  果然,司檀闻言,当即派人再去知会太医。
  章容静站了片刻,又说:“只是我有一点不明,大长公主的恩赐敕令,为泰初十一年、永昌元年所颁,迄今已逾近三十年,你是如何清楚的?”
  “崔少师授课时,曾向殿下详讲过此令渊源,提及过实录所载永昌六年没庆王隐田之事。臣奉娘娘旨意前往文庙,途中想起此事,料想实录应当也有载恩赐大长公主良田的记载。”
  周缨再叩首,老实交代道:“臣过永遇门时方想起此事,恰今日殿下在外朝,故求得殿下恩典,派人查阅属实后,前往太史馆与敕堂查阅敕令存档。因事出从急,怕往返景和宫耽误时间,这才不敢舍近求远,故而僭越行事,还望娘娘宽宥。”
  章容眼尾略沉,眉目间浮起不甚明显的不豫之色,沉默须臾才道:“罢了,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这事上他肯听你之言,也是表明了他自己的政见。”
  “但事涉敕堂和太史馆,恐前朝还有一出戏唱。”她眉头愈发皱得厉害,“依你之见,此事后续应当如何处理?”
  已思虑了一路,周缨这回答得很快:“依臣愚见,虽事涉近支宗亲,但也不能完全宽纵,否则朝中勋贵有样学样,新令阻力将大大增加。”
  章容“嗯”了一声:“具体呢?”
  “牵涉宗室众多,当分而论处,不宜一概从重。首恶当属大长公主,按律当严惩,但毕竟是圣上尊长,若要施恩以示宽宥,或可降食邑至五千亩,与公主同。胁从命妇罚俸三年,宽严并济为佳。”
  章容看了眼更漏,见时辰差不多了,不再继续往下问,只道:“稍后赐宴,你随侍我身侧。”
  这是让外命妇们认个脸,好知晓周缨乃中宫亲信,日后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可轻慢,是在外命妇跟前替周缨长脸的意思。
  司檀明晰此意,亲自上前扶周缨起身。
  【作者有话说】
  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文心雕龙·史传》
  第66章
  ◎悖祖宗礼法,妄自干政。◎
  天色未暗,乞巧楼上已是张灯结彩,林尚宫先在此主持宴前事宜。
  宫中赐宴,座次通常按品秩而定,经哭庙一事,尚仪局与尚宫局商议后,临时调整席次,将未涉此事的命妇安置在二楼,与中宫和妃嫔同厅,而涉案者全数安排在水榭底楼,全然不曾按照品秩尊卑来定,与常制大相径庭。
  至此,方才还存侥幸心理的百名宗妇心中便已知晓中宫态度,知是要行发落,心神不宁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凤驾。
  戌时至,皇后凤驾至乞巧楼,众人起身相迎。
  章容面上带笑,雍容大度,瞧不出分毫不悦。
  众人先是惴惴不安,后来观察许久,见皇后始终没有发作的意思,又略微放下心来,暗道果然宗藩势大,纵然是帝后,要同时发落这么多宗妇,亦得掂量掂量。
  席宴进入尾声,对面戏台上檀板轻敲,丝竹渐起,演的曲目是章容亲点的《御宴》,一出极为应景的颂天家亲睦、宗室和乐的戏文。
  台下宗妇方知好戏至此才算开场,坐立难安。
  章容离席暂歇,司檀随侍,周缨得了空闲,从阁上慢慢走至楼下,将自己藏进暗影里,望向管乐丝弦传来的戏台子,不由叹了口气。
  天潢贵胄,处处暗藏机锋,人行其间久了,实是有些倦乏。
  稍站了片刻,韦湘因离席更衣路过此处,恰与她相遇。
  阔别将近两载后,头一回私下见面,周缨喉间发紧,踟蹰片刻才唤道:“韦夫人。”
  韦湘认真端详着她,目光中露出些赞许之色来:“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周缨微微埋首,恭敬道:“机缘巧合,能得皇后几分信任。”
  韦湘点点头,眼神转为怜惜:“但比先前在府里时清瘦了些。”
  “在中宫和殿下身边做事,必得时刻打起十二分的劲头,劳心耗神处处周旋,身子自也亏耗得快,还是当注意些。”
  周缨鼻尖泛酸,轻轻点头:“每逢休沐,我都好生歇着,平日里也会设法躲懒,韦夫人放心。”
  怕停留太久惹人怀疑,韦湘轻“嗯”一声,慢慢走远。
  眼角有些蛰疼,周缨稍站了片刻,往更暗处行去,隐进池边的假山后。
  这回没站多久,崔蕴真果然跟至。
  久未相见,周缨有许多话想问,但说话不便,只得拣紧要的问:“薛侍郎待你如何?”
  蕴真将目光投向水面,声音听来也沾上几分空渺:“好不好也没什么紧要。”话锋一转,却是问,“你今日为何会去文庙?”
  周缨抬眸觑她,试探道:“薛侍郎与你说的?那你们二人,至少不是势同水火罢?”
  “不是。他待我尚可。”崔蕴真不欲与她说这事,接着方才的话道,“这样凶险万分的场合,我怕你掺和进去容易出事。你在宫中,万事小心,能躲则躲才对。”
  周缨心领她的好意,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二哥遇上这样的事,已够令我提心吊胆了。”崔蕴真一时情急,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们这些人,真是一个个不叫人好过,让人操心得很。”
  崔则遇刺的消息传回宫中,章容当即便命送崔易回府奉亲,此事周缨亦清楚,于是问道:“崔二郎现下如何了?”
  “已无大碍了。”
  心如浮木,飘荡不定,周缨下意识地问:“他呢?”
  料想她应已知出族之事,才会如此发问,蕴真摇摇头道:“二哥出事,我第二日才知晓,回府时三哥已经离府,我未曾见到他。后来欲去寻他,但听闻他这几日都宿在户部,不曾回家,未能相见。除籍出族,这等大事,想必他心里亦不好受。”
  周缨愕然,连一直刻意压低的声音都提高了三分:“出族?”
  蕴真方知原来她并不知晓,只是担心崔述也如二哥一般遭遇刺杀,怕他出事,故才发问。
  周缨的确不知,这不过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但昨日崔述未至明德殿,今日又逢休沐,她更是囿于文庙之事无暇他顾,竟至此时才听闻此事。
  她一时说不出话,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连问一句为何都不敢出口。
  周遭安静下来,只余鱼跃水面与虫鸣之声。
  渐有人声传来,崔蕴真转身回返:“这里说话不便,我先走了。三哥的事,他当能自处,你不要太过担忧。倒是你自个儿,事关朝政,明枪暗箭都不长眼,万勿以身犯险,能躲则躲,别心比天高跟着掺和,尽力保全自己。”
  目视她回到乞巧楼,周缨又候了一阵,待戏文唱完一折,才回到席上。
  月出东山,章容返席,祝尚仪上前主持穿针比赛,命妇各持十支七头针,先对月穿完者胜。
  崔氏一族以诗书为基,崔蕴真女红一事上并不算精通,蒋萱则因心系崔则,亦不曾好生发挥,二人成绩只勉强忝列中上,然而祝淮在例行颁赏给前三甲后,却赞道:“蒋氏与崔氏二位夫人性情娴雅,仪态端方,着各赏浮光锦一匹,并赏其母文亭伯夫人韦氏三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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