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点江夏      更新:2025-09-08 09:54      字数:3695
  
  怀乐驹猝不及防,思绪一断,马车顿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街道上的闲聊声也传入两人耳中,有童声脆生生询问:“阿娘,中宗陛下现在活着吗?我能见到他吗?”
  怀乐驹闻声回头,掀开车帷。说话的小姑娘被中年女子一把抱走,女子轻轻拍打女孩的脸:“傻姑娘,你能瞧见陛下?那真是天大的福分!哪里是咱们能有的?”
  “福分”本人正坐在周涉对面。
  马车渐渐远去,怀乐驹垂下眼帘,握着车帷的手用力握紧,周涉简直担心他把布全撕烂。
  好在他终于顺过一口气:“顺天府尹谢朝显谢大人,你应该知道吧?春闱事关重大,他对此事已经纯熟,倒也不必担忧,我们只需配合就是了。”
  周涉点点头,皇帝也对他提起过这个人。
  其实他也觉得,春闱期间的准备,本应该交给谢朝显来做。只是他默认此事算是考校自己,因此一切都顺理成章。
  怀乐驹停了停,见周涉还是认真地看着他,又补充两句:“你要做的无非两件事,其一,封锁贡院,加强巡逻。其二,严查流民。”
  周涉将这两件事分别记在心上,盘算着接上庄元初,就去谢朝显那边转转。
  正思忖着,马车停下。
  虽然出去不过一日,故地重游,回想起来仍旧是不太愉快的时光。
  天牢仍旧黑压压,小吏见他进来,险些以为周涉二度进宫,再看他一身官服,才反应过来不是又犯了事。
  庄始的牢房还要更深一些,见怀乐驹点头,他才凑到牢房前,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锁扣。
  周涉快步走进牢房。
  庄始背对正门而坐,两道光正正打在他的腿上,他靠在墙边,头发居然不算十分凌乱。
  听见脚步声,庄始抬起袖子在脸上滚了滚,声音有些发抖,却很有几分骨气,硬邦邦地说:“好啊,今日要处死我了吗?来吧!”
  周涉应声停步,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庄始等了一阵,那阵脚步声居然停了,顿时心虚地抬高声音:“来啊!怎么不来了?!”
  “……”周涉深感无语,一脚踹他个大马趴,凉凉道,“好啊庄元初,原来你早就想死了。怀大人,这人我不要了,你带他去刑场吧。”
  “……”怀乐驹无语道,“陛下有令——”
  他连话都没有说完,庄始听出来人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当场扒住了周涉的裤腿,脸色骤变:“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我!”
  庄始简直和唱戏没什么区别,一场嚎哭,听得周涉耳朵疼,更不想破坏天牢阴森的气氛,连忙把人带走。
  周涉提溜着庄始,对方的腿居然还在发抖,一点看不出刚才赴死的骨气。
  周涉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腿还疼,带着这个家伙,他连皮都没有破,怎么抖得比自己还厉害?
  刚才的骨气呢?
  周涉接到人,把庄始往庄家大宅里一丢,不想看庄家人哭哭啼啼的模样,连忙走了,只叮嘱庄始,不许惹是生非,明天再来接他。
  “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怀乐驹等周涉把人放下,也说。
  周涉当然没有阻拦他的理由。
  虽然天幕说,未来他与怀乐驹怨气两清,甚至还颇有些君臣情谊,但对不起,不熟。
  倒不是他不想提前改变,而是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免得又打起来,徒徒让人看笑话。
  周涉与怀乐驹告辞,绕道寻去府衙,然而去得晚了些,已经过了下值的时间,只得第二日再来。
  马车的车轮驶过府衙,大门正缓缓合上。夕阳垂垂欲坠,天色一片昏黄,周涉不经意间转过脸,余光瞥见几个衣着简朴的中年人从门内走出,虽一副仔细乔装后的模样,却分明不是寻常百姓的气质。
  第36章 名为切磋,实为报复
  周涉回到偏殿,看见六皇子躺在面前,霎时眼前一黑。
  六皇子固然身体不好,也是个不太好带的孩子,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丢……交给他。
  皇帝不该不知道,但他既然这样做,想来有他的道理。
  天亮后,周涉下值出宫,再次去拜访谢朝显。
  顺天府尹谢朝显,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据周涉所知,谢朝显出身小族,弘安十七年考中进士,仕途还算顺利。
  谢朝显几年前调任顺天府尹,屡次考核绩优,颇得皇帝称赞。
  至于周涉为什么知道……
  因为他娘对着他恨铁不成钢时,提到过这个人。
  当然,昭平公主的原话是:“谢朝显小族之子,如今也位高权重,深得陛下信任。瞧你成日鬼混,叫你做什么才行?”
  周涉回想起昨日在府衙看见的那人,将隐隐的不安压下,大步走进府衙。
  谢朝显提前收到信息,正端坐正厅等他。
  “陛下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谢朝显文质彬彬,见人先有三分笑,“周大人有任何需要,自可以来寻我。其实,贡院三月前已经封锁,前不久下了一场雨,看着破损许多,如今正在修缮。”
  周涉对科举的内容尚且算是熟悉。与前世的历史一样,贡院里简直不是人待的,谢朝显体恤学子,真是难得。
  这么想,他也这么说了。
  “并非如此。”谢朝显扬起笑容,但总显得有那么几分口不对心,“若不慎污了试卷,呈交上去总是不妥。不过正巧,我还愁着人手不足,周大人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能帮上大人,是我的荣幸。”周涉想了想,问,“春闱在即,各地学子赴京,恐怕仍有些混乱。何况来人太多,我看许多人无地容身,客栈花销水涨船高,于谢大人而言亦不妥。礼部在此事上,难道全然不管么?”
  谢朝显定定看着他,抿了口茶,垂下视线的瞬间,眸光微动:“周大人原来也注意到了。”
  周涉回以诚恳的笑容:“毕竟天下各地学子,读书数十载才有这一次机会,若能准备更稳妥些,于学子、你我而言都有好处。”
  谢朝显听罢,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其实本官从前一直希望礼部多准备些驿馆,供各方学子使用。不过……”
  谢朝显表情复杂,他停了一停,对周涉道:“礼部尚书明大人从来将这些事情分得极清楚,礼部只出考题,其他万事不管。每年拨下来的钱款,也并不太够。”
  周涉总觉得,谢朝显有什么未尽之语,但他最终也并没有说出来。
  “明大人过不了几年就要致仕,精力不足也是正常。”周涉没有钻研这事,想到另一个解决办法,“我看也有不少人暂住城外寺庙中,若还是不够,回头问一问国子监沈大人,看能否均一均住处吧。”
  他说罢,起身拱手,就要告辞。
  然而谢朝显静静坐在案后,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他有些话要说。
  周涉站起身的姿势就这样顿住了。
  谢朝显沉默片刻,倾身向前,隔着大案的距离,周涉几乎能看见他眼神的每一分变幻:“还有一事你我需要注意。本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任华阳,任大人年过七十,恐怕眼睛都看不清了,咱们不能指望他帮什么忙。因此……”
  他倾身向前,含笑的眼睛沉重下来,一字一顿道:“若考题泄露,主副考官自然难辞其咎,你我……也一个都别想跑。”
  周涉在谢朝显冷下来的眉眼中,尝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滋味。
  舞弊案件,历来春闱严防死守,绝不敢出事,他是知道的。
  诸位考官一同出题,两名主考官选定题目。考题装箱封条后,由顺天府衙、御林军监管,送往礼部备案。
  若当真考题泄露,算谁的责任?
  从前的历史里,也不是没有因科举舞弊案死于非命的大臣。
  “多谢大人提点。”周涉郑重道,“此事我会放在心上。”
  谢朝显自然含笑应下,送走周涉,他才缓缓放松身子,坐倒在软椅上。
  有人缓步走进房中,轻声问道:“谢大人,这就是那位?”
  谢朝显没有说话。
  他垂下眼皮,吹开茶盏中的浮茶。本是不算名贵的茶叶,却被他视如珍宝般带在身边,每当辗转不安时,他就会冲泡一盏定心。
  此时也是如此。
  来人走到谢朝显身边,压低声音:“大人,方竞若行踪已经探明,他昨日从大同出发了。”
  谢朝显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
  来人静静等了一阵,见谢朝显一直默不做声,神思不属,轻声提醒:“大人,那位又来了。”
  *
  周涉出了府衙,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袖袍一角。
  谢朝显话说到一半,吞吞吐吐,明显有问题。
  舞弊?
  这件事对他们谁都没有好处,如果真是有人背后使坏,不应该告诉谢朝显才对。
  不过早做准备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