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小”？“脑子笨”？
  嗯，对，这是她的人设。所有人都这样形容她。
  细小孱弱的胆小鬼在周围寂静的月光中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是一步步才变成这样的。兄长的纵容和周围人不停的咒语似的劝告和好心建议，让她几乎顺畅而毫不犹豫地走上了这条毫无挫折坎坷的平坦大路。
  可也正因毫无挫折，毫无坎坷，这条路周围也没有任何欢呼，前方漆黑一片。
  鲜花，掌声，权力，都属于另一条路上的哥哥。
  而她一无所有。
  她开始挣扎。两人吵架。
  宋庭风说，“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有我的爱啊。”
  ——爱情是多么让人迷惑的神药，好像大家平常都追逐自强不息，追逐世俗成功，称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只要你是女人，提到了爱情，你就要为此奋不顾身地去牺牲自己的所有，众人还称之为美好神话。
  开天辟地的，懦弱的妹妹说了拒绝。声音小，柔和婉转，声音都在抖，眼神也飘开。
  但是她在退拒，摇头。
  宋庭风蹙起眉头。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全感，他阴沉不定地看着眼前瘦弱白皙的女孩。
  两人之间气氛凝重，不欢而散。
  *
  江远滨大寿，辛桐带了贺礼，前往郊外宅子给老头庆贺。
  人逢喜事精神爽，Kelly春夏新季卖得好，辛桐走路步子都是飘起来的。老头也听说了，由衷地祝贺，脸上也欣慰。说起自己生日倒没什么大的表情，但说起辛桐那间公司，老头笑容倒是更多。
  这场庆贺，与其说是老人过寿，不如说是老爷子给辛桐庆祝。
  他是真的把辛桐当成自己学生。
  辛桐明白，也感念。席间敬了三杯酒，杯杯见底。
  酒过三巡，辛桐在阳台上看花。江远滨这里花开得最好，园丁辛勤培育，她以前每次来都会逛逛花园。
  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江诚。
  两人之间是投资者和被投资者的关系。这种关系，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辛桐，江诚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投资Kelly的。
  眼下Kelly打了个翻身仗，辛桐心里有点准备，她觉得江诚有可能会找她来聊和江氏合作做工厂成衣的事情。
  江诚作为江氏话事人，比起手艺者更像商人，推动工厂化是他一直以来的主要任务。可江远滨有职业荣誉和操守，对手工艺行业有着保护之心，一直对于找不到继承人这件事而对江诚、江崇焰甚至江崇焰母亲叶颐真颇具微词。
  辛桐知晓这个百年家族所有的困顿与坎坷，三代人之间的矛盾和博弈太深刻，她作为外人无可置喙。
  两人在花园前随意聊着。语气随意，但是内容直接，聊的全都是工厂成衣化的事。
  辛桐对此并不了解，没怎么开口，全程都是江诚在说。
  ——可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陶瓷碎裂的清脆声音。
  她猛地回头，正好撞见江远滨不可置信的眼神。
  老人颤抖着手指，“……原来如此。”
  “原来他要找的那个工厂化的合作对象，竟然是你！”
  语气颤抖，怒气上涌，江远滨倒退几步，眼中满是愤怒和失望。
  辛桐在他眼里早就是独一无二的学生，出入自由的自己人，日夜教导，倾囊相授，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是我看错人了……”
  “我没想到你也是要毁掉江家！毁掉这整个行业！”
  辛桐瞪大眼睛，看着老人气得往后栽倒。佣人纷纷上来扶住，江诚上前被一把推开，周遭响起杂乱愤怒的争吵声和脚步声。
  寿宴喜事又只剩无尽对抗，家人敌对，立场不同，辛桐临走时只见到江远滨那失望透顶的眼神。
  ……师徒两人关系降至冰点。
  ……
  庄园门口，辛桐再次被江诚拦住。
  他脸上有歉意，多年来自己都未能劝得动江远滨，老头子颇具威望，行业大师，有自己的坚持，思想保守固执。今日意外冲突，实在不是江家家风，江诚微微欠身致歉。
  辛桐却摇摇头。
  不管任何时候，她对江远滨只有感谢和珍惜。
  江诚却在此时再次提起了合作的事。
  辛桐思考几秒钟，终于对这件事第一次开口。
  “江叔叔，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要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有的东西，需要改，就应该大张旗鼓地去改，比如Kelly。但是有些东西已经经历了一百年的时间检验，要改起来没那么容易。”
  辛桐是个草包。她向来都不懂什么商业计划改革、经济模式变化，她只用最简单的思维思考事情。
  她挠挠头，给出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假如，我已经饿得快死了，那我就必须开始吃东西了。但是假如我不饿，我就不吃。”
  “有些时候，你以为你应该吃东西，但是实际上体力还没下滑，食物还没消化完，再吃反而是多余。”
  江诚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站他面前，用最简单的话说出了一个他纠结多年都未能想明白的事情。
  “很多东西都是隐藏在你身体里的。你看不见。但是这些东西却至关重要。”
  “企业和生意也是如此。”
  “你看不见的东西，默默支撑着这个家族走了一百年。代码走起来了，一切运行起来了，就别轻易动，否则因小失大，全线崩盘。”
  江诚被这番话说得愣在原地。
  像是当头一棒。
  多年来众人劝导，江远滨多次怒斥，企业内部精英提议建议……竟全都没有辛桐这短短一番话发人深省，一锤定音。
  理智回流，江诚终于开始重新深深地思考这个百年家族的未来方向。
  *
  何天麒拨打了西装口袋内衬里那张薄薄的名片上的电话时，心里很平静。
  他来到了宋氏楼下。
  等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隐秘细微的暧昧之声。他敛着眉，站在高位的成功男人身边有女人环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天麒从小的成长环境视之为太阳东升西落般的寻常事。
  何天麒身姿挺拔，视线朝下，清俊的脸上一丝尴尬和震惊都没有，平和从容。
  秘书尴尬地咳嗽两声，轻轻敲了敲门。
  “宋总，森川集团家小少爷来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慌乱的年轻女孩身影。纤瘦，短发，何天麒和她对视上的那一眼，毫无波澜的脸终于闪过一丝震惊。
  ——那是宋青云。
  宋庭风的亲生妹妹。
  那一刻，何天麒脚下如同生了根。
  他迈开沉重的脚步，走进办公室。和宋庭风那双略有些阴翳的眼睛对视上的那一刻，他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慌乱逃走的女孩身影。
  几秒钟之内，他已经明白了。
  “宋庭风是个诱骗自己妹妹的禽兽。”
  这句话在何天麒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时候，何天麒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再次回头，看向宋庭风，竟然心里舒了口气。
  胆子挺大。
  反正这个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处处都很像。不论是家庭背景，出身性别，社会声誉，还是精英能力。
  还有一点也很像。
  男人和男人之间，出淤泥不染的君子柳下惠并不受人推崇。身居高位，舔得最多的不是底层女人，反而是底层男人，男人比谁都更想稳固阶层差异体系，比谁都更想往上爬，所以才整日揣度女人的高嫁拜金渴望。假如男人有机会，才是最渴望高嫁的。
  身居高位的男人，假如还在性关系上有道德缺陷，那么他将在男人之中获得绝无仅有的群体认可。
  这不叫道德缺陷，不叫不检点。
  这叫风流，性情，才子，男人榜样。
  何天麒想起了刚刚跑出来的女孩。惊恐，迷茫，人生美好的青春时光被困在谎言和巧言令色中沉沦。
  但何天麒脸上满是冷漠。
  他对宋青云毫无怜悯，甚至漠然。
  宋庭风是圈内贵公子，行业新贵，能力好，长相好，一切都是顶尖的。所有女人不论是谁，被宋庭风看上都是幸运。——这是何天麒18年的人生中顺理成章得出的社会观点。
  何川是厉害的男人。宋庭风也是厉害的男人。
  何天麒理所应当地为成功男人感到支持与理解。
  他此时此刻才终于觉得，他和宋庭风，真的是完完全全的一类人。
  他转过身，对这位生物医药行业领军企业的总裁说出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他找宋庭风要一种药。
  “等我解决了辛桐，成为了森川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之后两家企业将如你所愿保持长久合作关系。”
  宋庭风看了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