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作者:懒冬瓜      更新:2025-09-08 09:58      字数:3869
  
  他盯着那被卷起的画像,冷郁神色渐渐消退了,眼底透着清亮的光,唇角微不可查地轻扬,咳了声淡淡道:“既都画好了,那就拿过来吧。”
  画像卷起,一根细带系着,他从白文手上接过,长睫扑簌着来回颤动,在面上投着形状不一的阴影,修长指尖松开那画像,另一手将桌面物件随意往里一推,铺散开才见并非是简单人像,而是一张郁郁葱葱的春景图。
  满卷脆青,绘满浅草,四处随意点缀着艳花。斜阳笼处,只见两道被缩小在远处的身影,一着嫩黄衣裙的少女骑于马上,衣摆依着风的形状浮动,其身旁站着一玄衣男子,只露侧脸,依稀可见其目光追随着而去。
  画的是他和她。
  陈涿静看着那画像,呼吸微紧,眉眼垂落,缓缓舒展出轻柔的弧度。
  白文颇有眼色道:“这画上的就是大人与夫人吧,果然瞧着就颇为相配。夫人定是实实挂念大人,才能将大人画得这般传神出挑。”
  陈涿指腹轻触那画像上的人,启唇道:“今日公务已然办完,不必在这停留,风雪渐大,早些回府吧。”
  白文一喜,刚要应声,却听外面传来禀告声:“大人,沈指挥使求见。”
  陈涿蓦然收回准备卷画的手,眸光轻闪,转而看向那空荡荡的墙面,嘱咐道:“将人迎进来,这画就挂到那墙上。”
  ……
  沈言灯进屋后,陈涿正坐在桌前,缓缓倒着茶水,听着动静却也不抬首,只是垂睫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沈大人落座吧。”
  屋内门窗尽开,阵阵往里涌着疾风。
  沈言灯双颊被吹得有些苍白,唇角含笑,眼底却透着几分冷意,抬脚坐到了那桌案对面,道:“京中快要闹翻了天,陈大人倒是有闲心,在这饮茗赏雪,当真不怕公主府库房的那场火烧到自己身上?”
  陈涿平静道:“沈大人多心了。这凛冽冬日,大火怎可能烧得起来?”
  沈言灯冷笑了声:“厚柴作底,再淋上火油,就算是漫天暴雨,什么都只能被烧得只剩尘土。”
  陈涿淡淡嗤了声,转而道:“沈大人今日来这有何事?”
  沈言灯道:“自是有事要问。听闻十八年前,京中大乱,陈大人还为一五岁稚童,惇仪殿下为救如今陛下,带着大人远走京城,却被叛军所袭。为救陛下,大人被弃于叛军中,而匆匆赶来的陈将军也因陛下,被叛军所害。不知大人,是否因着此事对陛下怀恨在心,这才隐忍至今,妄图弑君复仇?”
  陈涿缓缓抬起了眼眸,定定看他却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只道:“五岁稚童能记之事寥寥,更遑论如今天下太平,圣上英明,有何需要怀恨在心的?沈大人不必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寒风吹散香茶飘起的雾气,两人对隔着,沈言灯咬了咬牙,目光忽地瞧见在那墙面上的画像,眸光轻颤却很快被掩下,转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道:“这是南枝所画?”
  陈涿转眸看着那画像,抿了口茶水道:“自是她为我所作。”
  沈言灯站起身,端详着那画像半晌,却轻叹了声道:“南枝几年不勤画,技艺着实不如往常,待过几日,我将往年南枝为我所绘的画像送给陈大人瞧瞧。”
  陈涿神色一滞,冷冷看他。
  沈言灯自顾自地道:“当年南枝于琴棋书画之道上不善,被些不长眼的嘲笑了好一番,就缠着我教她作画,这一笔一划仍透着些我当年的画风,可却不如当年为我而画的那些。画中之道,颇为深奥,这人不同,落笔所感也就不同。陈大人,你说是吗?”
  他转首朝着陈涿扬起笑,眼底涌着些嘲意。
  陈涿捏着杯盏的指尖泛白,冷眸看他,扯着唇角道:“我却只知,作画与作诗一般,需得讲究心境。有些人事,瞧见了也落不下一笔,而有些,却能废寝忘食,专为其绘。”
  沈言灯笑意变淡,敛眸道:“我怎从未听过此等谬论。风雪渐大,我还得回禀御前,就不再着叨扰陈大人了。”说着,他微微一俯身,转而大步流星地离开。
  可刚出了房门,那温润面庞陡然浮起了阴冷暗色,脸色愈发苍白,一身厚重大氅都暖不起来,他看向那飘渺的风雪,胸口沉闷着,想起了数年前,也是这般的冬日。
  七岁的小南枝红着眼,敲响了他的房门。
  刚出去还没瞧见情形,就被她紧抱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朝他告状,说有人笑话她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废物,又求他教自己作画。
  他看得她满脸的泪,一时慌神,当即满口应下。
  可私塾早出晚归,每日能抽出半个时辰已是难得,与小南枝说不了几句就得停下,他也未曾将她学画的事放在心上,谁料几月过去,她跑得满头是汗,将他的画像放到了桌前,翘着唇让他夸奖。
  原是照着他留下的画稿,斟酌着描绘。只学一点时日,却已十分传神。
  后来桌案常能见到她为他作的画。
  有的是他一人,有的是两人一道……隔着岁月,满卷回忆。
  他本以为,南枝只会为他一人作画。
  第64章 对手几十年……
  灰朴的石板路蒙着薄薄雪层,玄衣摆拂过被漆料填满的砖缝,大步踩出一道道脚印,径直往堂内走。
  屋里隐隐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陈涿只抬眸往外看了一眼,握紧手中那画卷,随即越过往书房那地走,冷声吩咐道:“上次沈言灯送的那木箱在何处,去拿来。”
  白文噤若寒蝉,低低应了声便去寻了。
  陈涿进了书房,那卷画被搁在桌案上,沿着倾斜又慢慢往下滑,一直到了桌边将要落下,他看着,终究伸手按住,再慢慢解开了那系带。
  墨黑漆面上慢慢展开一张春色盎然的图,却再也不似初见那般心境。
  白文将木箱送到了房内,俯身递上。
  陈涿抬眸,将其掀开,定定打量了会,果然在一众物件下见到了雪白画卷一角,他将其拿出,解开那系带,沉寂许久的整幅画颤动着垂落下来——碧水湖边,柳丝摇坠,夕阳下的漫天彩霞绽出绮丽柔光,约莫十三四岁的粉裙姑娘轻轻拽着另一男子的衣袖,朝着露出抹盈盈笑意。
  捏着画卷的指尖微紧,揉出一抹皱痕。
  忽地,又瞥见画卷旁的一行小字,瞧着像是刚添上不久,“枝梢头,花满楼,送春迎冬终得见,几时卿心映我心”。
  原是一首情诗。
  ——
  南枝与昭音一道用了晚膳,才依依不舍地将人送到府门口,这时终于隐隐觉出些不对来,怎么没瞧见陈涿?天色尽黑,往常这时辰早就回来了。
  她随口问道:“陈涿呢?还没回来吗?”
  云团为难地看她一眼,小声道:“公子早就回来了,一直待在书房里。听白文说,公子好似心情不好,连晚膳都没用。方才郡主在这,奴婢不好与姑娘说。”
  南枝将下巴往皮毛里缩了缩,全然没联想到自己身上,只当他是在公务遇到了什么麻烦,一边走进房内,一边吩咐道:“他不在正好,等会你偷偷去膳房寻些甜果糕点来,待会我要边瞧话本边吃。”
  云团拧眉道:“姑娘刚用过晚膳,快要入夜,容易积食的。姑娘要用宵食,自己去膳房要,奴婢才不帮你,要是被抓住,定要被公子说教的。”
  南枝窝在雪白大氅里,小声地哼了声。
  哪有那么夸张。
  不吃就不吃。
  刚进屋,就瞧见了消失半日的陈涿,正坐在椅上垂睫饮着茶水,桌面摆着她今日刚完工的画卷,她眉梢一扬,坐到他身旁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得意道:“怎么样?我的画工是不是很好?”
  陈涿将茶盏放下,侧眸定定看她,视线似浮了点似有若无的怨意,还没等南枝看清,却已转了过去,淡淡道:“是很好。”
  南枝莫名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道:“以往我的画工更好,只是有段时日没画,都有些手生了。”说着,拿起桌面那卷画,慢悠悠地拆开系带,松开了半截,却瞧见了构色绮丽的一角,奇怪道:“这好像不是我送你的那幅画——”忽地,话噎在了嘴边,那画卷被彻底打开,她瞧着画上相互依偎的两人,笑意也凝固在脸上。
  这这这……怎么会在这!
  多少年前的东西了!
  是谁翻出来的!
  谁!
  她瞄了眼陈涿,忙不迭将画卷放下,心虚地讪笑了声道:“那什么,有点冷,我去泡个糕点。”刚说完,生怕被他追问到底,急忙想站起身离开,手背却忽地被按住。
  “跑什么?”陈涿语气平静,轻飘飘地,像是冬日雪枝梢头的一缕风,又拿起那画卷道:“你当年的画工的确好了许多。幸好瞧见了这画,才能让我窥见一二。”
  南枝眨眨眼:“真的吗?”
  她不大相信,狐疑道:“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陈涿端详着那画卷,淡淡道:“画是好画,诗也是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