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
懒冬瓜 更新:2025-09-08 09:58 字数:3791
因着娄大夫嘱咐,南枝整日都待在屋内没出来,在白文面前悲春伤秋,说着身旁没有陈涿,夜里噩梦连着追来,后来为了摆脱悲痛,在桌旁摆弄了会画像,转移注意。
许是白日情绪波动过大,方才傍晚就歇息了,云团特意在香炉中燃了安神香,清淡的馨香飘满整个内室,刚陷进被褥就沉沉睡了过去。
整夜,她一丁点噩梦都没有。
隐约间,觉出那股熟悉的暖意。
隔日清晨,云层被阳光刺出个口,将整个京城融出了潮湿,脚底力道稍大,就会陷入松软又绵密的泥里。
南枝醒得极早,眼珠刚能转动,就一股脑从榻上跳了起来,赤足奔出内室,到了门前,就没见到什么异常,稍一沉气,又跑到了窗前。
木窗紧密,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可墙根底,却实实地映有两个暗红脚印,是铺着一层薄薄的赭石粉,沾了雪粒的脚一踩上,待到雪融化,就会显出被压实的脚印。
赭石粉大多用于画作,也可做草药,磨成细细粉状后颜色会浅上不少,平铺在地面上,除非顺着光照细细观察,单用肉眼几乎瞧不出来。这几日娄大夫给她开的药方正好有这一味,才让她想起来,以往她刚学画时,常不小心将粉沾在身上,稍一沾水,就会染红一片。
她愣了瞬,快速回房拿出一只黑靴,屏着呼吸,小心地对准那脚印——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南枝松了松胸口,呼出一口郁气来,就这般大咧咧坐在地上,好一会唤不回神,目光来回在赭石脚印和黑靴上打转,然后咬牙,从牙缝挤出一抹阴恻恻的冷笑。
骗她?居然骗她,连白文都知道。
有本事他就一辈子别回来……
白文被叫到夫人那处时,就一直胸口惴惴,总觉后背发凉,他费力压下异样,进到屋内就见俯身朝夫人行礼。
南枝坐在上首,慢悠悠地给自己沏了杯茶水,淡淡吩咐道:“将木窗都关上。”
白文不明所以,可还是照着这话做了,将木门紧闭后又到了窗前却发现是关着,刚一疑惑忽地瞧见墙底残留着两个暗红色的脚印,心口一滞,暗道大事不好。
背后传来南枝咬牙切齿的声音道:“认识这脚印吗?”
白文头皮一紧,只觉心分成了两半一面老实承认,一面嘴硬坚持,正在胸口费力互搏,难以胜负,许久后转过头僵硬地朝她露出一笑,试探道:“属下不认识……可以吗?”
南枝见他这脸色,什么都明白了,将手中瓷盏砰地放下,又一下站起身,气得在屋内团团转:“你果然知道!”说着,又顿住,微眯起眼看向他道:“陈涿如今在哪?”
能在夜里悄悄从窗边翻到屋里,赶在她醒前又走了,来去匆匆,肯定还在京城。
“还在京城对吗?”
白文的脑袋埋得愈发低,摇摇头。
她轻哼一声,明目张胆地威胁道:“反正我也知道陈涿没事了,你说不说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但你如果非要助纣为虐,垂死挣扎,一条道走到黑,我就从娄大夫那要点痒痒粉,每晚加到你的晚膳里。”
白文的五官皱成一团。
要是不说,公子会怪他粗心大意,没守住秘密,估摸还会罚他,夫人也定会悄悄报复他,往后日子肯定不好够,要是说了,公子本就理亏在先,又不敢违抗夫人,那他基本不会受罚,再且夫人都知道了这么多,只差临门一脚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他苦着的脸慢慢舒展开,果断改换了阵营,表明态度道:“夫人,这些都是公子交代下来的,属下也觉太过分,若非公子逼迫,属下从未想过瞒您。”
南枝勉强信了他的话:“陈涿在哪?”
“公子并未在那马车上,而是早已回京,正在一酒肆落榻。”
——
京中酒肆缩在楼阙间,雪粒盖住灰瓦,蒙起了一层枯败又沉郁的阴翳。二楼木窗开着,飘出浓烈酒香,混着雪雾化作云霭,屋内静谧,窗前落着小桌,两人随意对坐,小炉温着烈酒,底下火花刺啦刺啦跳动着。
赵临捂唇咳了声,又毫不在意地挪开视线,用隔着厚布包起酒壶柄倒了满满一杯温酒,稍抿了几口脸颊就熨出暖红。
一杯饮完,尚觉不够又要去拿酒壶。
陈涿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道:“赵临,你的命还有用。”
赵临撇撇嘴,捏着酒杯的苍白指尖不情愿地顿住,将其随手放在桌旁,他身子朝后稍仰了些,潮红眼圈动了下,哀叹声道:“本就活不了几年,竟连酒都不让喝了,真将孤当成你手里的傀儡了啊。”
他试探着用余光瞥了眼陈涿,见他眉眼平淡,便又伸手将桌案旁的酒杯拿起,小抿了口,一股辛辣瞬间涌入口鼻,彻底驱散常年浸入喉间的苦涩药味,他满意地喟叹了声:“生前尽欢,死后才能无憾。”
陈涿懒得搭理他:“昨日陛下召你作何?”
“能作何,不过是试探问一些你到底死没死的话,又在我面前哭了一通,说加派了人手去寻你的尸首,定要将这事查清楚,为你风光大葬。”说着,轻嗤了声,坐直腰身:“我瞧父皇昨日不像作伪,说得情真意切,字字诚恳。”
陈涿继续道:“那边呢?”
赵临动作一滞,将手中酒盏放下,露出兴味的神情道:“估摸也是觉得你没出事,这几日动作小心了不少,不过还是被我的人跟上了,你猜猜他们去了哪?”
陈涿:“……”
赵临笑意扩大:“猜不到吧。”
他故作神秘:“见着督京司群龙无首,也不在京中四下安插人手了,他们派人去了一趟染坊,就是奉上贡布出事的那个染坊,暗中查找着什么。啧,孤记得当初他们充当的戏班也在那染坊附近,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陈涿眉尖微蹙。
染坊的案子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桩,被人投毒导致坊内死伤惨重,而后靠着接济才存活到如今,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找寻?
他垂目思索了会,嘱咐道:“派人将那边盯紧了,查清他们在找什么。”
赵临敷衍着“嗯”了声,眸光落在了棋盘旁的那本书上,书皮上写的是《国策》两字,便拿起随意翻阅了两页,待看清内容眉眼忽地一抬,笑出声道:“陈涿,你私下竟会看这些。”说着,蓄意念道:“公主一把将那美目温茂的书生揽在怀里,曰娶否?书生羞声连连。”
陈涿眉尖一蹙,看了眼那书皮,后知后觉地想起南枝说过,兜售情爱话本的小贩为了满足一些在私塾偷阅话本的顾客需求,常用些书皮包上一层,专用来掩人耳目,恐是下人一时察将她的话本带过来了。
赵临兴致盎然地翻了一页,才见里面夹着张纸条,指尖揭开一瞧。
字迹清隽,整齐写着四句诗。
他扫视着看完,快要压不下嘴角的笑,目光意味不明地停在他身上。
陈涿不明所以,将那张纸拽过来,眸光缓缓看过。
——“陈涿坏透根,理歪脾气大,脸厚心眼小,南枝最厉害”。
赵临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噗嗤笑出了声,脸颊底都浮起了红润,捂住颤动的胸口道:“这真是孤十几年来见过最好的诗,一字一句极为恳切真实。”
陈涿眉梢轻扬,轻叹了声,让她写情诗,没写便罢了,转而写了首诽谤诗,还悄悄藏了起来。他将纸叠得整齐,妥帖地放进书卷里放好,垂目淡淡道:“太子若觉无事可做,可以早些回去。”
“不笑了不笑了。”赵临强行抿住唇瓣,憋着含笑的语气道:“只是你如今以假死名目脱身,就不怕回去以后有人生气。”
陈涿沉默了会,没回答,转眸看向窗外那落满积雪的枝头。
第74章 搜寻定不会让他死不瞑目
白面细嗓的小宦官立身站着,眼珠滴溜溜乱转,暗自打量着四周,待听到内室的脚步动静后,腰身陡然一弯,含着哭腔道:“陈夫人,陛下特嘱咐奴才过来瞧瞧您与惇仪殿下,让你们切莫伤心过度,陈大人定会福人天象,转危为安的。”
南枝红着眼角,苦着眉眼,声线低落道:“多谢陛下关心,我也相信陈涿一定不会出事的。”
宦官直起身,抹着淌泪的眼角,哀声道:“这几日陛下是以泪洗面,整夜难眠,可转念想到夫人和惇仪殿下定会更加忧心,忙遣奴才过来告诉夫人,陛下已加派人手,务必寻到陈大人,将他带回来……只是今日怎么没瞧见惇仪殿下?”
南枝瞄着他泪光盈盈的眼睛,狠心一咬牙,掐了把大腿,瞬间也涌出了泪花道:“母亲忧心陈涿出事,已经好几日没出房门了,便让她一人静静吧。”
宦官眉尖轻皱,有些惋惜地轻叹了声道:“陛下特意嘱咐了,这……怕是要劳烦夫人,将陛下对陈大人的忧思转达给殿下。”
南枝抹着眼角,后悔刚才使了那么大劲,语气轻颤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