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
懒冬瓜 更新:2025-09-08 09:58 字数:3816
漆黑的夜空中簌簌飘下了一团团的雪白,摇曳着落在两人身上。
屋内外的孩子心思也都跳脱起来,见着雪双眼就蹭地亮了起来,高声唤道:“下雪了!”他们没心思做旁的了,无论大小,蜂拥着挤到院内,一道伸手接那雪片,叽叽喳喳说着明早就能堆雪人,打雪仗了。
有个扎着三个辫子的小姑娘却站在人群外,将咬了一半的牛肉馅饼收好,颠着脚步走到两人身旁,将手中馅饼高高举起,递到南枝眼前:“漂、漂亮姐姐,给你次。”
南枝愣了瞬,眼尾弯着,接过她手中的馅饼,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吃饱了吗?”
小姑娘脸颊微红,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暖意,不好意思地轻轻“嗯”了声,就扭头快步跑开了。
方木在一旁忿忿道:“这孩子是我从奴市赎回来的,我给她取名叫念善,自小性子内向,从不主动和人说话,没想到头一次见就这么喜欢你,唉,真是世风日下,人都看脸啊。”
南枝念了念善宝的名字,得意地朝她扬起了眉梢,咬着那微冷的牛肉馅饼。
第77章 棺椁根本就没这个人
善堂宿的是直来直往的大通铺,底下铺上几层厚重的被褥,又各自揪着张小被角,窝成几团只露出一个个圆滚滚的脑袋,几盏昏黄烛火摇曳着,红烛滴着泪,映出她们恬静的睡相,很快屋内只余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南枝左拥着方木,右抱着念善,身体被略显拘谨的被褥束着,整夜里少有的安分和老实。
直至破晓,不知从何处炸起的鸡鸣声唤醒了这处。
南枝醒时,周围都已空了,只剩她缩在被褥里,挣扎了一会才起了身,刚一推门就是沁人心脾的晨雾,清凉湿意钻进肌肤里,瞬间化解了残留困意。
她长呼一口气,缩着肩膀和臂弯,就见堂内方木正领着孩子们在用早膳,几碗小米粥搁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她摸着愈发干瘪的肚皮,刚准备走过去就听到一阵急促叩门声。
只能转脚往那处走,推开木门却见是白文,刚瞧见她就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道:“沈言灯到了府上,用棺椁装着一尸首,声称那是大人的尸首,还有宫里,宫里也派了人到了府上,说宫宴弑君案已经结了,就是大人勾结柳家,意图弑君篡位,想为太子谋私,但陛下宽厚,只暂时派人将陈府围起来,待到大人下葬再做定夺。”
她眉心一皱道:“什么?”
——
雪粒缭绕着晨雾,飘到灰青瓦片上,除却阴冷,偌大京城只余下一点透着血腥味的阴翳。
南枝刚到府门前,就见一沉重黑木棺椁停在那处,木盖罩住光亮,只余一小缝使得风雪飘进,四个抬棺人分别站在侧旁,与府前几个护院对峙着,一旁有侍卫躬身俯腰,高高地撑起伞,沈言灯就立身站在伞下,大氅和锦袍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目光直视着那肃穆又庄重的府邸。
这府门不让进,可从那门处四下延伸开,有好些佩刀的魁梧侍卫分散,几步为点,将上下守得极为严实,绝不可能有人得以逃窜。
飘飘雪幕中,沈言灯蓦然转首,遥遥就见到了她,冷沉的神色蓦然变得柔和,伸手接过侍卫手中伞,踩过松软雪地走到她身旁,倾斜着伞面罩在她头顶,语气轻快得似府前摆的不是棺椁,是花,道:“回来了?昨夜去了何处?”
南枝抬眸看他,脸颊被风雪冻得有些发白,却尽量使语气平静道:“你在哪寻到的尸首?”
沈言灯神色如常,昨日他当街疾驰追那马车良久,可待拦下时,却见内里空荡无人,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正准备派人加大搜寻范围时,昨夜山崖下出现了这具被几匹饿狼啃噬了全身的尸首。
尸首,到底是不是陈涿难以确定。
可他忽地想明白一事。
——若是就此宣称陈涿死了,再告诉陛下告诉南枝告诉世人,往后陈涿永远不会出现,其权其名其利便都属于他一人,就算陈涿还活着,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想想回来,恐怕也投石无路,赶尽杀绝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轻叹了声,惋惜道:“自是昨夜侍卫在山崖下寻到的,都快被饿狼咬干净了,若非侍卫出现及时,恐只能寻到些骨头,全尸都难留。”
南枝径直看向他,看他面上流露出的同情,若非自己知晓陈涿没死,恐怕也会被就此蒙骗过去。她垂目,乌黑瞳仁闪过几分沉思,顿了许久才张口道:“这世上与陈涿身形相似之人千千万,既是被咬得面目全非,又怎能确定是他。还有,我不相信,陈涿会死于一小小坠崖。”说着,她抬首,不着痕迹地松开大腿下狠劲拧动的指尖,眼圈已然通红,眸光透着几分悲戚。
沈言灯伸手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花道:“我知你不愿接受这一切,可尸首已然寻到,若是不信,你帮我上前好生瞧瞧是不是他。”
南枝深吸一口气,目光转而落在那棺椁上,犹豫着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走进漫天雪中,指尖颤动着按住那棺椁木盖缝隙上,沉木浸着雪粒,又湿又冷,冻得她指尖肿麻,僵直着许久动弹不了。
棺椁盖的缝隙缓缓变大,光亮透了进去,隐约露出血肉模糊、被雪浸得发白的皮肉,一股刺鼻又腥臭的血味传来,飘散在这清凉的冬日里,沈言灯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的神情变化,张口道:“南枝,是他吗?”
南枝的眸光始终不敢往下移,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再也忍不住转首捂住胸口,被那股难闻的血味刺激得一阵反胃,弯着腰许久缓不过劲,沈言灯忙将手中伞扔下,上前扶住她,用手轻拍着她的脊背。
她想着余光瞥见的那点,脸色煞白,幸而还没来得及用早膳,这才什么都没吐出来,可脚步虚浮,头晕目眩,愈发没力气,只得被沈言灯搀扶着一步步往府内走。
府前那几个护院仍尽职地守着府门,受着惇仪殿下的令绝不让那棺椁进到府里,见到脸色虚弱的南枝走到府前时,面面相觑了瞬却还是让开了道,任由两人进去。
沈言灯一直带着南枝进到了竹影院,让她靠在椅上,喝了几口温茶才勉强顺过劲。
他自责道:“我忘了那尸首都被这连日的雪泡得发白了,不应让你去辨认的,总归尸首已经寻到,陛下旨意已下,一切尘埃落定,更改不了了。”
南枝胸口起伏逐渐平稳,手心捧着那茶盏,忽地抬眸看他,强调道:“我并未看清那尸首,还不确定是谁。”
沈言灯看着她执拗的模样,轻轻叹了声,俯身两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直视着她道:“你不接受也没事,只是如今陛下不会轻易放过陈府,就连那惇仪殿下都危在旦夕,南枝,只要你点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你周全,还有柳伯母,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不会让你置于险境。”
南枝的脊背靠在椅上,看他苦口婆心相劝的神情,眉尖忽地一皱道:“惇仪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妹妹,两人自幼一道长大,感情甚笃,怎可能对她动手?那些所谓的谋逆弑君之罪,又没有十足十的证据,诸多疑点尚在,怎可能牵连到母亲身上?”
沈言灯眸光里透着些怜惜,带着些无奈地笑了声道:“陛下要杀谁,给谁定罪,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那些兄妹情分,深厚感情,在皇位龙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一点浮尘而已。”说着,他垂目,一点点凑近南枝耳边,轻声道:“南枝,我知晓你如今觉得是我害得陈涿至此,可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做。今晨我只将寻到陈涿尸首的消息禀告到御前,可陛下沉默许久,面色复杂,再张口时居然要我将陈府的所有人都处理了,尤其是惇仪公主。在棺椁下葬后,立刻派人堵住惇仪公主的嘴,让她来不及说话就下到黄泉地府。”
南枝瞳孔紧缩,捏着杯盏的手背泛起青筋。
从她到陈府时,就觉陛下和母亲间关系复杂,似存着什么隔阂,可每每陛下派人到府中时,必要问候一番母亲,听着便觉情真意切,兄妹情深,可这真情下竟藏着的是刀剑。
沈言灯贴近她的耳畔,继续道:“最多七日,陛下只给我七日。南枝,并非我想强求你与我走,而是时局所迫,你若强留在这,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成为刀下的冤死鬼。可我绝不会看你沦落至此,南枝,只要你写下和离书,再承认陈涿那些罪名与你没有分毫关系,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他说着,眼前像是浮起了日思夜想许久的场景,眸关愈发柔和,伸手要抱住她:“到时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你我依然还能成亲,在这脏污的京城里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南枝却猛地将他推开,那手中的瓷盏摔了下去,落了满地瓷渣。
她张着唇,看他的眸光复杂,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道:“沈言灯,往事已过,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沈言灯踉跄着退后,站定看她,面上笑意不减道:“还有七日,南枝,不急。我会一直等你的,等到你回心转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