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作者:懒冬瓜      更新:2025-09-08 09:59      字数:3850
  
  此后,陈远宁身份泄露,边关起战,新帝继位……一步步,应是都有他的手笔。
  雨珠打在伞面上,冒出阵阵脆响。
  岑言眉尖轻挑道:“陈大人竟不觉得奇怪?”
  陈涿淡淡道:“雀鸟尚有反哺之行,牛羊仍有舐犊之情,褚公子隐忍多年,为褚姓族人报仇有何奇怪?”
  岑言听出他话中的贬损,面上笑意却不减。
  陈涿顿了顿,又道:“只是褚公子走到如今,我倒是想问一句,褚家的仇人到底是谁?是为了保全王家,临到殿前杀了褚大人的王老国公?还是被只为了谋权篡位,褚家尽数害死的赵家后代?这其中还包不包括和储君一道入京的我?”
  岑言捏着伞面的指节泛白,像被撕开了那层假面,笑意彻底沉没在皮肉后。雨点打着泥点,溅到衣摆上,湿了一片。
  过了许久,他才道:“若是当年,王家能救下幼妹,宫中能宽宥些,不叫褚家只余下我一人苟活,今日都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陈涿看向雨水中的数重山,缓声道:“那褚公子是想拉着所有人一道同归于尽了。”
  岑言抿着唇,眼皮跳了下,才笃定道:“你们都得死。”
  陈涿轻叹了声,只淡淡丢下句:“痴人说梦。”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了这地。
  天下将平,他的命不比以往,金贵得很,自是不能轻易舍去。
  光秃秃的山头上,只剩下岑言独站着,一身绣着细密针脚的单薄衣袍被凛风吹得飘起,雨水斜打到身子。
  他面无表情,手指却用力地紧攥伞柄。
  一匈奴打扮的魁梧男人撑伞走到他身旁,姿态极为恭敬,问道:“按照公子的吩咐,人手伪装好了,今日就要派出去吗?”
  岑言冷笑了声道:“当然要。不过除了暨郡外,昨日京城传来了桩极要紧的消息,陈涿的夫人正往边关这处来,你们潜入后,四下多打听打听。若有机会碰上,要么抓活的,要么直接杀了,带具尸体回来。那时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端着这幅高高在上的君子姿态。”
  *
  经了一夜淋漓的雨,破晓时天际泛着清透的白,四下弥漫起溶雾,将所有都笼成白茫茫的一团。
  南枝烧退了些,撑起眼皮才见自己躺在榻上,茫然想了半晌才回想起来,她坐起身子,见着榻旁放了一碗小米粥,与高烧斗争一夜,正是腹中空空的时候,她没忍住,直接端起来小口喝着。
  没用几口,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端着碗温水,放到桌前,看她一眼低声道:“姐姐醒了,与你一道的哥哥出去帮你找药了,应是一会就回来了,姐姐再歇会吧。”
  南枝道了声“多谢”,看了眼地上脏兮兮的包袱,许是昨日逃命太过着急,打结处裂开一个大口,她问道:“能不能借我一点针线?”
  小女孩点点头,就转身到墙角筐子里翻找了下,找出一团缠成球的线,上面插着根粗针,她递到南枝面前,问道:“这是缝被褥的针,家里只剩下这根了,可以吗?”
  南枝打量了会,她只绣过一香囊,对针线活属实不太了解,应是可以的吧。
  她点点头,将针接过来,又弯腰拿起地上包袱,摸了块碎银递给她道:“谢谢,我在这叨扰了一夜,麻烦你了,这银钱你拿着。”
  小女孩眼尾弯了下,接过那碎银转身便出去了。
  房门被紧紧关上,只剩下她一人。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会,将包袱随意放到身侧,掀开被褥和衣袍,露出了一条裹着灰布的小腿,先俯身将绑带解开,仔细查看那块灰布。
  果然,接连磨损几日,好几处线头都开了,隐约窥见一点明黄的影子。
  她实在心虚,眸光一边瞄着房门,一边快速穿针引线,潦草将那灰布四周缝好。
  忽地,外面响起一道沉重的撞击声,随即是粗狂的男声:“外面山路泥了,一下也回不去,我就暂在你们这歇歇脚,端点好米好面过来招待客人!”嘴上说是歇脚,话中却没半分请求的意味,反倒气势汹汹,更像是来讨债的。
  南枝皱起了眉,将灰布牢牢系在小腿上,待锦袍落下一遮,什么都瞧不出来后才起身。
  只是她余烧未退,身子虚浮无力,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慢,待挪到了门边,却听外面似是闹起来了,噼里啪啦一阵摔凳声。
  她先从门缝里瞧了一眼,脊背顿时生出了冷汗。
  这哪里是歇脚的过路人?
  生得身形魁梧,凶神恶煞,手中还提了一约有膝盖高的重刀,活脱脱是个流匪,院中七八个孩子都被吓得往后躲,只有几个年纪大的挡在前面,强装镇定道:“我们这里真的没有粮食。”
  流匪打量了圈,闻言冷笑道:“你们这群娃娃占着这么大一个院子,怎可能没粮食,要么全交出来,要么……”他看着那群孩子,细细算计着道:“男孩卖到人牙子那做苦力,女的卖到青楼,算着,也能卖个上百两,换不少粮草上山。”
  南枝听了半耳,脊背又冒出一阵汗,她后退几步,这几日沿路上一直听说山上有流匪,可他们从来没遭过劫,如今终于将运气都用光了。
  要是她没听错,昨夜应是下了整宿的雨,估摸将下山打劫的流匪困在了这,这院子离城不远,可昨夜她只在这瞧见了烛火,就算表面破败,在一片死寂中也颇为打眼。
  她在屋里来回踱步了几圈,走到包袱拿出了一把短刀,末了又停住脚步,将腿上缠的那灰布取下,放到堆满布条的筐子里,取下那根粗针在迷药瓶里泡了半晌。
  再次走到门缝处,就见那只重刀插进了木桌,直接将其捅穿了个洞,一旁放着他搜刮来的碎银,几个孩子都被吓哭了,吵得那流匪烦躁,抬脚就踹过去。
  这魁梧汉子一脚能生生将人踢死。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猛地将门推开,颤声道:“等一下,我给你银子,你将他们放开!”
  流匪抬目看她,没料到屋里还藏着一个,可双腿却只顿了一下,便就继续踢过去,踹在孩子腹部,倒了一片,积了满地的泥水也被溅起来,手腕都蹭掉了大片皮肤。
  南枝上前将他们扶起来,嘱咐道:“你们都进去,把门关上。”
  几个年纪稍长些的镇定些,可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早就没了主心骨,闻言就领着其余人往屋里走了。
  房门关上后,南枝的心快要提到了嗓子眼,她佯装镇定,重重地咳了声,横眉冷眼地拾起了板凳坐下了,又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刀面都抖三抖,满含威慑道:“你是哪座山上的?我的地盘都敢动!”
  流匪被唬得愣了下,打量她半晌,却也没想起附近哪个山头是漂亮姑娘当家,狐疑道:“断尾山的,你是?”
  南枝重重地哼了声,仰起瘦得削尖的下巴道:“原来是断尾山的,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滚回去告诉你们老大,这院里的孩子都是我养的,专门等着养大了卖银子,别再打他们主意!”说着,伸手到那刀侧,掂了两下那碎银,啧了声道:“不过我也听说断尾山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这银子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到时你回去跟你们当家的一说,他就明白了。”说着,将银子一推,散到他面前。
  流匪盯她半晌,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难道真是哪个山头的厉害人物,他没听说过?
  做这种行当也是有规矩的,抢富人穷人乃至官府的物件都行,唯独这抢同行的饭碗需要掂量两下,要是有什么难听名声传出去,往后还怎么混,更遑论是这种不知底细的情况,万一惹上了什么厉害的,他可兜不住。
  他讪笑两声,伸手把刀拔了出来,碎银收到怀里:“既都是一家人,那我也不客气了,只是姑娘总得报一下名讳,我回去也好和大哥解释。”
  南枝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道:“知南山的。”
  流匪“诶”了声,转身往外走,知南山他倒是没听过的,兴许是什么远地方的。不过这姑娘长得倒像是画上的仙人似的,叫人一眼忘不了……他脚步一停,眉头紧皱,怎么觉得在哪见过这种脸。
  南枝翘起唇角,在心里将自己从脑袋夸到了脚尖,什么叫临危不惧,什么叫智勇双全,真真是天底下难寻其二的聪明人,可下一刻,她忽地见那流匪慢慢转过了头,冷冷地看她一眼,从胸口摸出了一张告示。
  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两相比对,几乎没什么区别。
  流匪冷森森盯着她道:“这告示是昨日在山上一群骑快马的碰到了我,特意给我的,怎么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瞧着那几人像是吃皇家粮的,倒是不知一个草莽怎么和官府扯上了关系。”
  南枝咬死道:“那是他们想办法要抓我!”
  流匪气急败坏,骂道:“臭娘们!你当我真傻吗?!我不识字,发告示时还特意与我解释了,说你是京城里的,抓你回去能讨赏。你竟还与我浑说什么知南山,我说怎么从没听过这地方!”说着,他将脚踩在桌边,猛地一踹,直接将对面坐在凳上的南枝撞倒在地上。